第1章 流动的盛宴 2 毕业即分手
【6月30日 星期一 晴】
【凝望:最后的校园时光】
江城新机场果然很大。人也很多。
尽管比不上法国的首都机场。
行李也很多,江雪走得很慢。我,却帮不上忙。
白t恤+宝石绿铅笔裙,简单的白鞋子,人群中,江雪依然那么抢眼。
抢眼到: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我多希望,眼前才是梦境,是黑夜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终于,大家到了安检口,我依然沉默地走上前,足足走了30米,走了五分钟,才到江雪跟前。
这是6年来,江雪第一次正式离家,离开江城,一走就是万里之遥,大洋西岸。
只剩下我一人伤心太平洋。
还有东大四人组剩下的两个:高放跟林晨枫。
且,她走得那么决绝——毕业典礼才过24个小时。
东大四年来,我们牵手出游,坐过很多很多回火车;我曾想像过无数次,和江雪牵手去机场的画面,那才叫重新定义“比翼双飞”;于是,我们在距离毕业还有180天的时候,就已定下了暑期去欧洲的蜜月行程。
今天的场面,却是这样南辕北辙,借我庄子再加一万吨的想像力也不可能想到。
时间还早。小雪依然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行李,没有看我;感觉到空调很劲,小姑娘又披上一件蓝色牛仔衣。
我凝视着江雪良久,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我只能拍了拍她身边的杨帆——这位前男友有望重新上位了——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吐出3个字:
“拜托了……”
他嘿嘿一笑:“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只可惜带上你,我们行李就要超重了……”
胜利者总是更容易接近幽默。
何况,这个多年的留学派对于我这刚毕业的初哥来说,简直就是一成功人士。在他和局外人看来,王者归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无心理会他的调侃,恍然间有些晕——江雪就在这时转身,比较正式地看了我一眼。
就一眼。
然后,她掏出一只鱼儿,轻轻一推,飞给我。
“鱼儿”准确无误地飞到我的手心。
哦,不,是一张纸。折成一条鱼儿形状的白纸。
那一瞬间,我恍然出神,简直以为那个调皮快乐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可江雪不再看我,她的视线直接越过我的头顶,朝前方空中挥了一下手,然后,头也不回就进了安检口。
自始至终,连“再见”也没对我说一声。
这一刻,我终于明了:
江雪,毕竟是过了21岁生日的江雪。
机场一别,我唯一能重温的就是这个眼神和这个飞鱼的动作。事实上,我也重温了无数遍,在无数个没有江雪的白天与黑夜里:
4年东大时光,我们在一起3年有余。而今,一个03秒的回眸,就宣告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临来时,还幻想着,万一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特写;
最终?连个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的镜头都不给……
老天还特别善解人意地买一送一。
东大超级4人组也同步散伙:
高放默默地遣散了东大的野草网团队,他准备一个人先去欧洲散心一段(原本,他是计划和林晨枫毕业后一起去日本和美国双人旅行),然后再回广州,和几个中学同学一起创办新的网站公司;
林晨枫?
听说她倒是按原计划进了市电视台,也留在江城;和去了国企的我,从此隔江相对。
依然是共饮一江水。
无奈此时长江阻隔的距离,并不亚于太平洋彼岸。
彼时,我还不知道,高、林二人心中,对江雪的歉意一点都不亚于我——
那天在机场,我独自以30米的超远距离来目送江雪;而高放,却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甚至在60米开外……
至于林晨枫?她那天根本没来机场。
事发后第三天,她就从校园里失踪了……
人潮汹涌,江雪还是一眼看见了高老大,这才向空中挥了挥手。
一下,两下。
江雪就挥了两下手。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东大4人组光辉岁月,就此别过。
嘿,59天前,我才为江雪朗诵过小波给银河的情书:
“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也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才过50天,机场一别,江雪真的就像鸽子一样飞走了;
而我,居然连祝福的资格都没有。
这,太不真实……
毕业20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当年东大倒计时,截止到四月天,江雪,四人团,都是我生命中天衣无缝的一环。
面对例行的毕业分手大风暴,我们依然逆流而上:摆在东大四人组面前的,简直就是好莱坞的星光大道——
我和江雪“夫妻双双把家还”,保送本校读研;
林晨枫则顺利签约本地电视台,东大仅两个名额;
高放呢?更牛。
这厮靠网站发家,刚掘到第一桶金。成功实现毕业即创业,成为校园版高富帅指日可待……
东大四人组传奇,看上去没有丝毫被格式化的可能。
工作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固执地奢望:
自己能有个“月光宝盒”,将我和江雪,也把我们四个通通打回到那个四月。
对,回到四月,让我们的青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如果重新来过,我们四个的人生,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可是,我们有重来的机会么?青春,只有速来,何曾有过重来的机会?
所以,宝盒只是传说,重来只是妄想。
时光无情流淌。
那个六月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雪,被别人牵着手消失在机场。
彼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变身彩云追月。
从机场送别江雪,我回宿舍拽上行李,一秒钟都没多待,不回头就直奔大江对岸的江北工程机械公司。
吻别都成奢望,东大在于我还有什么念想?
送别我的,只有东三舍前那两株高高的凤凰木。
四年来,我默默地看着它长高枝繁叶茂;
四年来,它默默地看着我长大风华正茂。
每到夏天来临,凤凰木火红的花朵,就急不可耐地招摇在过度曝光的倾城之恋中,绿油油的叶脉肆意滋长,绿意挡不住地向外冒,简直将整个东三舍外墙都染绿了。
师兄们都说,东大的凤凰花只开两季:一季喜相逢,一季话别离。我一笑而过,只想着凤凰于飞的好意头,到今天才知道:师兄那绝对是经验之谈——
从相看两不厌,到相顾无言,原来并不遥远。
东大到对岸工业区,就10分钟车程,只隔一座长江大桥,可谓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还是同一个城市,但已没了同一个梦想。上了公交,我感觉自己跟四年前一样,再一次背井离乡。
一路上,我念叨最多的不是江雪,而是……关云长。
遥想关公当年:兄弟走散了,无奈投靠曹操,暂时客串回汉奸。一朝得知哥们下落,当即过五关斩六将,为桃园三结义n周年献礼,奉上一部激情大片。
彼时,末路狂奔向曹营,云长兄是怎样的心情?
嗨,还是别想啦……
自己压根没资格玩穿越,和人家风云对话。
四人组3周年纪念日刚过,就被我这叛徒一手毁了。
毁得干净彻底。
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放愁肠结。更别说连归期都未定呢。
可我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放电影:
接下来,人家桃园兄弟仨劫后重逢,云长他哥乐极生悲,冒出一“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金句,桃园三人组从此流芳千古!
只是照云长他哥的标准一套,我自己现在岂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裸奔一族?
念叨完关云长,蓦然又想到黄家驹——
家驹就是在4年前的今天,6月30日,猝然去世在日本的舞台下。
beyond乐队从此一蹶不振。
当时,我哥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至今:
1980年代,死于今天。
黄家驹的死,宣告了1980年代正式结束——
尽管,彼时距离80年代已过去3年又半。
天知道,beyond乐队也是4人组。
跟我们一样。
距离21世纪还有3年半——
然而,我们的1990年代,也就此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