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倒计时(五)
香秀知道自己多嘴多事伤了皑皑,跪在地上不起,皑皑劝了很久。
“你没错,也没说错,则天立法,皆顺天意。是我接受不了一心求得的圆满崩塌尽毁,却忘了,这份圆满,原本就是错的。”
“皑皑…”香秀泪眼清澈,泣语喃喃。
皑皑扶起她,揉了揉肚子,说道,“我饿了。”
香秀满眼愧疚看着皑皑,哭着说道,“你能对我笑笑吗?”
皑皑对着香秀弯起了嘴角。
香秀见皑皑笑了,这下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说,“你等着,我去看早膳做好了没。”
吃了早饭,皑皑想香秀说的对,乞伏瑀不会眼看着护卫军杀了祖母,更不会亲手杀了祖母,她该去找乞伏瑀问个明白。香秀收拾着碗筷,她出了院子。
“凌皑皑。”柳良娣看见她出了青鸾殿,和云儿走过来问,“你这是要去哪”
皑皑看是柳沁怡,停下来说道,“现在该称呼你,柳良娣”
柳良娣掩嘴笑了笑,柔声说道,“我虽不像太子妃正门而入,也是正经入元宫成为殿下嫔妃的。”
皑皑听她话语间似有暗讽,苦笑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皑皑是真心祝福她。可在她听来这句话是最歹毒的讽刺,元宫上下皆知殿下即便是在她入宫那夜,也未留宿过昭晖殿。甚至对她视而不见,凌皑皑明知她不得殿下半分喜爱还说这样的话,不就是在说她即使是正经嫔妃又如何。
“殿下满心满眼皆是太子妃,日日留宿在丽容殿,所以殿下眼中没有我也是自然。毕竟她是太子妃,配得上殿下正儿八经的宠爱。”
柳良娣故意说着话气皑皑,皑皑心凉一瞬,她见过太子妃,是个柔和雅静的女子,乞伏瑀喜欢她也难怪。但她又心疼乞伏瑀,因为她知道太子妃心许世子,根本不爱太子。
“太子殿下宠爱太子妃,太子妃也该真心待殿下。”
“你怎说太子妃对殿下不真心”柳良娣心思敏锐,乍听便发觉皑皑的话别有深意。
“我不晓得太子妃对殿下如何,只晓得真心该换真心。”
皑皑的话让柳良娣微微愣住,她不禁喃喃自语,“真心该换真心若是没有心,如何能换到真心”她想起自己一片真心,始终打动不了太子的无她之心。
皑皑听见了,才发现柳良娣的伤情之态,脱口问出,“殿下待你不好吗?”
柳良娣不知不觉示了弱,感觉失了面子,将下巴高高扬起,故意说道,“昨日殿下又宿在了丽容殿,我不开心,你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皑皑怔然,她是不高兴,甚至心中泛起酸意,但她现在只想知道祖母的下落。她对柳良娣微微颔首,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柳良娣看着皑皑走远,脸色遽变,明明她言语气势皆没有输,却也没看见想象中皑皑忿然作色气走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像个笑话,活的窝囊却还要处处逞强。
乞伏瑀回了元宫,皑皑站在会政殿前,瞧见他就迎了过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乞伏瑀刚处理了刘婕妤,心里还存着些怒意,看见皑皑过来,强咽下不悦挤出一丝微笑,“何事如此急着来问我。”
皑皑左右看着宫人,乞伏瑀牵起皑皑,进了会政殿。
“这里没人了,说吧,何事”
“那晚,我没有找到祖母的尸首,凌府所有人都翻遍了,没有祖母的。”
皑皑闪着眸眼,期待看着乞伏瑀。乞伏瑀惊愣当场,他终于明白皑皑为何恨他,他带护卫军去凌府时,原来皑皑就在附近。
“你说话啊…”皑皑盯着乞伏瑀,见他说不出话,开始害怕,害怕她会失望,害怕祖母真的不在了,害怕乞伏瑀并没有香秀说的那样在乎她,他不在乎她受伤,难过。
“对不起,我…”乞伏瑀清楚知道,皑皑亲眼看着他焚毁凌府时,是有多恨他。
“你真的…杀了祖母…我怎么会如此傻…”皑皑以为乞伏瑀的道歉,是在承认他杀了祖母。期待破灭,满身伤痕的皑皑,好不容易爬出地面,探得一缕阳光,瞬间又坠回深渊。
“不…我没有。”乞伏瑀迫切解释,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皑皑眸眼没了光影,黯淡无泽,她看着乞伏瑀,仿佛在说,我恨你…
乞伏瑀慌慌张张又牵起皑皑,疾步出了会政殿。
“福全,备马。”
福全看着太子急色匆匆,急忙将马牵到元宫门前。
乞伏瑀抱起皑皑,将她放上马背,自己踩上马镫一跃,踏云靴猛踢在马肚上,马受惊瞬时狂奔出去。公良钰牵着马赶来,见太子策马已经奔远,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马奔了许久,乞伏瑀勒紧缰绳,停在一座山下,皑皑不知道他们为何来到此地。乞伏瑀下了马,手伸向皑皑,皑皑犹豫了,他不知道乞伏瑀想干什么,只以为他想游山。
“我没心情登山。”
乞伏瑀见皑皑不愿下马,说道,“下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皑皑狐疑,心中莫名又升起一丝期待,她跃下马,眼里的光又回来,甚至心跳开始不稳。
乞伏瑀抓紧她的手,慢慢向山上走去。
半山腰,有一座尼姑庵,里面香火清淡,只有一个年轻姑子在院前扫着落叶。
年轻姑子看见太子来,放下扫把合掌拜道,“贫尼拜见太子殿下。”
皑皑惊然,不想这个荒山中的尼姑竟认识乞伏瑀。
“尘静师太免礼,吾今日是来瞧太夫人的。”
“太夫人已经受戒,师父赐了她法号,现今唤作尘离法师。”
乞伏瑀惊诧看向皑皑,皑皑此时除了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她紧紧盯着尘静师太,抓紧她的衣袖急问,“师太,我祖母在哪?”
尘静师太吓得连退两步,拽回自己衣袖,合掌说道,“施主莫急,这里没有你的祖母,只有尘离法师,出家之人六根清净,无牵无挂,怎么还会有亲人。”
“尘离法师在哪?我要见尘离法师…”皑皑一心只想见祖母,什么佛门礼法全然不顾,乞伏瑀在旁拦着,好言对尘静师太道,“劳请尘静师太为我们指条路前去拜见尘离法师。”
尘静师太见太子发话,不敢再做阻挠,合掌说道,“尘离法师正在后院打坐,还请殿下自便。”
皑皑闻言,扭头便向后院跑去。后院一排屋子,皑皑挨个找进去,终于看见穿着海青,戴着僧帽的祖母,她盘腿坐在铺垫上,正闭目念佛。
“祖母…”皑皑一声凄凉,跪在铺垫下。
尘离法师缓缓睁眼,瞧见了皑皑,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淡淡说道,“施主请起。”
皑皑惊诧看着祖母,连问,“祖母是我,是我啊,皑皑…您不认识了吗?”
尘离法师又缓缓道,“贫尼已经脱离世俗,除去一心向佛,再无他念,施主请回吧。”
皑皑落下眼泪,问道,“祖母是在记恨我吗?恨我给凌府带去灾难,若是我没有出现,一切皆不会发生。”
乞伏瑀吃惊看着皑皑,心如刀绞,他不知皑皑何时开始憎恨她自己,这还不如继续恨着他。
尘离法师眼中有了细微变化,满是皱纹的眼睑微微颤动,她闭起双眼,睫毛开始湿润。
“施主莫要自责,天意如此,非施主能扭转。天命不可违,亡命不可追,皆是宿命因果,顺其自然。”
“祖母…”
“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著于生灭,心便能寂静,而得到永恒的喜乐。”
“祖母…”
“回去吧,你身旁之人,便是可依之人,勿念过往,欢喜余生。”
尘离法师眼角的皱纹里,藏进了一滴泪,始终没有落下。皑皑满面泪痕,对她重重磕地三下,而后默默起身,和乞伏瑀一同离开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