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倒塌（二）
隐向秋手中把玩着斐灵素的衣角，脸上满是“文人”“诗人”才会兼具的洒脱态度，中间还夹杂着一点来自城主贵族的气质。他侧着脸，静听着斐灵素的断断续续而又含糊吞吐的轻声细语。虽则他们是坐在一排绿色松柏之后，既躲避了此地游人的目光，又挡住天上渐渐西斜的太阳，可是不知道因为没有风呢，还是另有其他的缘故，隐向秋的额角渗出一次次地在那里渗出了汗珠。
他们在这个地方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初是两人相遇，隐向秋面对曾经爱慕，如今也爱慕，但是已有近一年没见的斐家小姐，倒是出乎意料地表现出来害羞，双手双脚东舞西动，不知该放在何处，嘴边的话语也是含糊不清、结结巴巴不成样子。反倒是曾经在书院中读书的斐家小姐，一改往常羞羞哒哒的模样，变得大大方方，好似天不怕地不怕，极为自然地朝着隐向秋打了个招呼，脸上还泛着点潮红，略微低头邀请隐向秋到园中长椅上坐坐。
斐灵素今日穿了一身轻薄的淡蓝色薄纱锦衣，露出两条白臂和半个胸脯，她这十六七岁的少女时代正值发育的体格显得相当圆匀，一对小馒头似的胸脯隐伏在淡色薄纱花下边，却有小半部分隐隐侧露，将那寸半阔网状的花边撑起，好似绷得紧紧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脚尖摆动着路边的小草，态度祥和而又活泼，好似那山中悄然而出的精灵，悄悄地伏在你的耳边，浅浅笑了两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消散在天地苍茫之间，恰到好处的脸颊微微仰起，饱满而边角勾起的双目似笑非笑，凝向了那天空中一抹淡黄色的云彩。
隐向秋静静的、愣愣地看着那张侧脸，即便是那过往那个的行人的嘈杂声，此时也变得不值一提，山呀，水啊，仿佛凝固在了此刻，唯有那细细的微风，拍打着他的脸颊，带来的凉意，浸润着他的大脑。他清醒了，她却没有。他抿了抿嘴唇，挥臂将额头的汗水洒去，调节了喉中的情调，用着自以为很轻柔的声音问道：“说下去呀！阿素。”
隐向秋跟着斐灵素的目光再次望了一会以后，又一次揩去了额头的汗水，带着几分焦灼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定了斐灵素的脸颊。
斐灵素也回看了他，却是不焦灼，也没有兴奋，眼中尽数慵懒。忽然，她扑哧一笑，双手摊开。做了个“完了”的手势，声音晶朗朗地回道：“完了，就这些！难道你觉得还不够么？”
隐向秋微微一笑，脑海中那些俏皮而又讨人欢喜的话语齐齐涌上，“不是听得不够，是懂得不够呀！”
斐灵素又是一笑，伸了个懒腰，一只手臂从隐向秋面前滑过，带来一阵飘然的清香。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爬上了隐向秋的心头，他的身躯微微抖动，眼睛细细地眯起，先前那些涌上心头的话语此时全然不见了踪影，只是痴痴地看着身边的可人儿，那样匀称呢个的长睫毛，圆而利的眼睛，两片带着微微猩红的嘴唇，笑意吟吟之下半露的牙齿，阳光下的半截颈脖，依旧那胸前藏不住的波澜，——他看着，他看着，脑海中闪过无数不好的念想，他想要驱除，结果确实越陷越深。他不得已把目光重新挪到斐灵素的脸颊上，却是看到了一副清冷无比的模样，虽然是带着温柔的微笑，但是这点微笑中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含义。隐向秋心中那群蚂蚁一哄而散，顿时没了兴致，起先遗忘的话语再次涌上心头，“阿素，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赞成你和我”
不等隐向秋说完，斐灵素抢着说道：“那是他们的事情，不必在讲了。”
她的话语并不是厌烦，依旧是那清清冷冷，好似隔绝尘世，好似什么都在乎的语气，没有任何的不高兴，也没有任何的紧张。
隐向秋心中微微震动，有些不明所以，摸不着对方的头脑，只是微微抬头，刺眼的阳光照射到了他的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像扇扇子般用手掌扇了几下，但那时阳光，无论如何也扇不去的。他的胸中因此涌出了一股闷气，先前一肚子、一脑子“俏皮”“讨喜”的话语一扫而尽，转而用最为直接明了的语言，“阿素，你这是什么话？为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根本没有去花心思去想，好像是和你不相干的事情。阿素，现在的你好像不是你了，弄成了别人去了。我们都是自由自主的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我是我自己，你也是你自己。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斐灵素的喉咙微动，似乎在酝酿，片刻后才将话语吐露出来，“我现在就在这里，这就是我自己。和你说了半天的话，就是我自己。如果你硬要说还有个我自己，我是全然不晓得，也不想知道。他们同我说了许多话，而我如今有到了城里面，与你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面。虽然他们说了很多话，但我还是觉得不对，至于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什么都好，也什么都不好。我一向是不爱管别人的那些意见。怎么，你觉得还不够么？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的话语很是柔和温暖，像那田野中的狗尾巴草，在风中徐徐地飘荡，骚动着空气，也骚动着隐向秋的心灵。斐灵素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她不过是把自己心中想要说的事情，大致说了个清楚，虽说其中还有些含糊，但她觉得表达得已经很不错了。
而隐向秋原本有些在意那些话语，但随着这轻轻飘荡的春风，散在了天地之间。这凉飕飕的春风，却仿佛掀起了深藏的荷尔蒙，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脸颊上的微红。不仅是脸颊红了，他的目光，脑子！仿佛都跟着红了，燃烧的通红，透过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清晰地看见了其中的倒影。那是一张不太圆，也不太尖的，略带着三角形，很是秀逸的脸儿，印在的水面之上，但在水中的脸儿，却是有些苍白苍白，仿佛脸上的红润全部化作了天边的霞光。他凝视了一会，又将脸颊微微侧过去，停留在斐灵素的半边侧脸之上，细细地望着对方的眉梢嘴角。而且从她那秋水含眸的目光当中，隐向秋仿佛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信息，是他们两个人的消失近一年的亲昵和无猜。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要因那些人的话语，而取消吗？隐向秋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焰，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兴奋，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猛然抓住了斐灵素的手，叫道：“阿勒素，阿素！——素！”
似乎也和以前的亲昵玩笑一样，斐灵素的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意料之中的表情出现，但是她的眼眸动了，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答应了隐向秋的请求。而那点小小的信息，尽数入了隐向秋的眼中，他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那只手，感受到了格外的炙热，仿佛那不再是以前的有温有软，而是带着令人酥酥麻麻的电力。虽则他们手拉手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此时却有了一种异样魔力，不不知道近一年的时间未见，还有另有他因。无论如何，隐向秋的心中是万分煎熬，再也忍耐不住，微微抬起手臂，向着斐灵素的身边挪动，感受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将头贴金到了斐灵素的耳边，但这是隐向秋的勇气仿佛消失了。他应该顾到斐灵素的矫嗔，于是他把动作转变为了一句话，“他们现在是不肯，为什么呢？”
“哦哟，我说过我也不懂的。”
斐灵素看似十分急口的回答，却有露出了笑容，然而说话时那妩媚的神情是很显然的，隐向秋便闻着这股味儿，忽然以为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一切随你，在我心中是可有可无的”，他心中忍不住发跳，脸上比先前更是热烘烘的了，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斐灵素，从脸部到胸部，再从胸部到脸，一切都是充满着十六七岁的青春的少女的诱惑的光彩和温润。这样的感想一时之间打乱了他的头脑，迷乱了他的神经，现在他只想着是不是该用一点手段：如果用一点点强迫，斐灵素大概是没办法抵抗的吧？他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但似乎有些要快，冒出来丝丝黑烟，以及淡淡的烟尘味道，再也转不动。如此，便只有用手上的动作了。他的手臂轻轻抬起，指尖骚动不安，离得越来越近。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那一排树木，下面的矮灌木中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隐向秋心中猛然一震，心头的野心又全逃走了。
此时空中传来一阵淡淡的微风，伴随着那树枝头的清脆鸟叫，随后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快速地掠过他们的眼前，那夕阳散发出的光辉也是洒落在两人身上，先前的鸟儿停留在湖边的枝头，叽叽喳喳，仿佛在侧着头看着有坐在长椅上的两人。一时之间，隐向秋的目光也是被那两只鸟儿吸引，觉得它们颇有意思，曾经从书院先生和各种杂书上学来的东西随即涌出，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始终若有所思的斐灵素忽然独自笑了一声，其中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情绪，又好像只是平平淡淡、索然无味的轻笑。她甩了甩手，挣脱了被隐向秋捏着的一只手，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将搭在衣服上的那只手拍落，说道：“我要回去了！这把木椅子坐久了，骨头痛。”
隐向秋心中那些东西瞬间被打散，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美人影，伸出了手臂，然后又缩了回去，脸上写着的全然是不知所措，眼中也是迷茫一片，只是倒映着眼前那张清冷的面庞。虽说他两次大胆的决定都化作了烟尘，但是两个静静地、悄悄地坐在这里，何尝不是一种享受，一种快乐？他真的不愿意走。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没有开口反对斐灵素的主张，只能对着眼前的人影叹了一口气。
依照往常的习惯，他这无声的抗议可以引来斐灵素的关注，可以引出对方的几句话语，但是这次确实不管用了，斐灵素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思，远远地离去。在原地看着看着，隐向秋也是终于等了来一丝春风，带着话语的春风——我是要回去了！待在这里坐着、看着、听着什么的，都叫我厌烦。渐渐的，那一抹身影，也是随着春日的暖风，消散在了苍茫的天地之间。
隐向秋依旧在痴痴地望着，或许是在回味那一抹身影，或许单纯是在欣赏着春日湖边美景，反正看得十分认真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而是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带着嘲笑而熟悉的声音——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什么呢？莫不是想要看看这湖边美景，好应付明天的比赛？隐向秋回过神来，微微闭目。收回了内心那些复杂琐碎的情绪，转身望去，赫然是一位笑嘻嘻的少年，以及一位带着点点微笑的的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苏云和落秋。本来落秋下午是有比赛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城主府那边突然宣布比赛延期到明日，具体时间待定。没来过城中几回的苏云可就忍不住，带着落秋在城中闲逛了一下午，从城南到城北、从城西到城东，最终又回到偏向城中间这个公园当中，恰好望见了隐向秋一脸愁绪的模样。向来与隐向秋是对头的苏云，自然不会错过机会。而落秋倒是无所谓，不出言讽刺，也不反对苏云的话。至于王书文，比试之后受到城主召见，然后一直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