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果重来一次
几名农夫开了门，白月音让无一在外面候着，独自走进屋里。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打算跟我做什么交易？或是，想拿我去将军府做什么交易？”
章涯将徐芊雅护到身后，红着眼解释：“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与小姐，只是叙旧，只是与小姐说过去的事情，为她排解忧愁无聊。”
白月音看一眼桌上，章涯在农舍亲自下厨，用外面种的瓜果蔬菜、饲养的鸡禽鱼儿，为徐芊雅烹煮了一桌江南家常菜。
难怪，每次将军府的宴席，徐芊雅只是浅浅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那些菜式，没有她最喜欢的江南菜。
将军府也好，白义盛家里也好，没人在意徐芊雅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些章涯都给予了满足。
“两位必定也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不被允许的。否则，何须躲到京郊僻野，还要那么多看门犬呢。你们也看到了，我没有带将军府的人，不是要将你们问罪。我只是有很多的不解。”
白月音坐在餐桌旁，看向徐芊雅：“大嫂，你嫁入将军府已有十几年，事到如今，值得吗？”
“值得？呵，我爹是生意人，最喜欢算计，怎么做值得，要把女儿嫁给什么人，对他、对他的生意有利。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行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幸福，什么也没有，只是跟他相互依偎看星月听虫鸣，就很满足。”
可惜她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她是江南最大盐商之一的大女儿。
白月音懂，她跟徐芊雅又有什么不同呢？
今生不再是下人，已经是将军家的千金，却依然要被放到台面上计算价值，她应该比谁都理解徐芊雅内心的委屈和苦痛。
只是，徐芊雅会突然被远嫁京城，是因为她跟章涯的恋情被发现了。
徐老爷嫌丢人，掌上明珠怎么能够自降身份，嫁给家里头的下人，还是孤儿出身的下人。
白月音看向章涯，他神色疲惫，被自己“捉奸”，他是害怕的，浑身颤抖的，可他仍然用尽全力将徐芊雅护在身后，恳求白月音。
“是我逼迫小姐来相见，她心地善良，念及一场主仆，今日才会赴约，她没有做错事。”
不知为何，白月音从这个男人身上，竟然产生了共情。
她意识到，是“烟羽”的感情波动。
烟羽也是被主人家养大的孤儿，他们的命是主人的，就连爱情都不能自己做主。
前世，要不是白将军看中烟羽有武将天赋，命她女扮男装，要她舍弃女儿身和儿女私情，让她将人生奉献给白家军，谁能保证，她不会被当做工具，被收入白义盛房内？
章涯也一样，被徐老爷养大，心爱的女人被夺走远嫁，他不敢问不敢寻，只是一直没有娶亲，全身心为徐家的生意奔走。
徐老爷说，这就是他唯一能为徐芊雅做的事情。
只有徐家站稳地位，生意兴隆红火，徐芊雅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才能受到婆家的重视和疼爱。
将军府不是一般人家，大房二房争斗厉害，徐芊雅不用看别人脸色，能在将军府里过得舒坦，就得看娘家的底气。
章涯深信不疑，十多年来不计得失，将徐家的生意做到大江南北，为了抢占市场，不择手段。
“我错了，我不该放手。当年，我就应该听小姐的话，带她远走高飞。我总担心离开了徐家，浪迹天涯之后，给不了小姐锦衣玉食的生活，小姐不可能幸福。”
章涯满眼的悔恨，直到与徐芊雅再次相聚，听她诉说这十多年来的痛苦和绝望，他才意识到，徐芊雅的幸福，不该由别人来定义。
徐老爷不能定义，“嫁给白义盛才是幸福的选择”；自己也不该定义，“跟我过穷苦日子，小姐肯定不幸福”。
最终，他和徐老爷一样，一个眼睁睁看着徐芊雅不幸福，一个将徐芊雅推上了不幸之路。
“要是能重来一次，我、我绝对不会再让小姐你嫁入将军府，哪怕豁出命去，我也要带你离开。”
章涯发自肺腑的渴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奇迹不会公平地落在每一个想要重启人生的人身上，那就不是奇迹了。
章涯和徐芊雅，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他们的命运改写只能从现在开始，步步为营，为将来做好准备。
他们之间失去的十多年，一去不回。
也许是自己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白月音更加同情徐芊雅和章涯，也更懂他们的懊悔和痛恨。
白月音看着眼前这对被迫分离多年的恋人，他们的爱情是难得的纯粹，是美好的，与身份地位、利益争斗无关的，可是偏偏不被浊世认可接受。
想来也是讽刺，林清儿不喜欢白义盛本人，却可以为了白义盛的身份地位，为了成为将军家的主人，坐上主人席，挤破头也要嫁给他，被他践踏侮辱，也甘心承受。
徐芊雅的家世背景与白义盛相当，本来是明媒正娶的将军家长媳妇，她却无心于此，只想与心爱的男子天涯海角。
“你们之间的契机，是韩芝婷吧？”
徐芊雅迟疑了一下：“是的，她希望我离开白义盛、离开将军府，她在将军府里的地位才能提高。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办法实现的愿望，她能帮我打点安排好，所以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韩芝婷没把林清儿放在眼里，只有将军府真正的长媳徐芊雅，才是她的障碍。
徐芊雅当然不傻，韩芝婷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她别有用心。
“大嫂的真心，我都知晓了。女子想要坚守自己的爱，并非容易的事。这些年来，大嫂过得很辛苦。若是双赢，大嫂能如愿以偿也就罢了，最怕是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徐芊雅意识到，自己被韩芝婷设计了。
韩芝婷不打算兑现承诺，不会帮助自己和章涯远走高飞。
韩芝婷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在最好的时机，她会把自己和章涯当成“贡品”，送上“断头台”。
“大嫂。不，芊雅姐姐，我答应你，终有一天，你能离开将军府，找回自己的人生。然而，不是现在。”
夺回自己想要的人生，守护自己心爱的人，这些愿望一点错也没有。
错就错在了时机。
“现在，该怎么做？”
徐芊雅决定信任白月音的承诺，这一生，只有章涯对她许下过承诺，再无人向她说过“我答应你”这样的话。
章涯说，“我答应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徐家”，“我答应你，除了你，不会娶另一个女子。”
“你护送章涯回客栈。”白月音将章涯交给无一，自己则带着徐芊雅抄近路上山。
慈悲庵的后门紧闭，白月音帮助徐芊雅翻墙入内，自己又一跃而入，轻功了得。
徐芊雅眼里有疑惑，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我从未将白义盛视为家人，对将军府的人们缺少关心，但是，我好像应该多了解一点。”
将军府里头，也有像白月音这样的人，白月音有许多让徐芊雅好奇的地方。
十多年来，徐芊雅第一次对将军家的人，产生了兴趣，有了一点期待。
林清儿带着人来了，白月音预见到这件事，及时带着徐芊雅回到慈悲庵。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姐姐一人到京郊山野中来，回去的时候，天又黑，多危险呢。”林清儿对慈悲庵的人说着，让她们引路，带她去见徐芊雅。
白月音躲藏起来，在隔壁房间等待这场好戏。
“姐姐？”
林清儿得意洋洋推开门，她故意带上了将军府的几名小厮，为了“捉奸夫”。
徐芊雅一身素雅，正在诚心坐禅，屋里檀香袅袅，佛音悦耳。
徐芊雅没回答，只是回头看了林清儿一眼，又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下。
林清儿懵了，这一下，她成了徐芊雅最好的人证。
他日韩芝婷想要揭发徐芊雅私会情郎的事情，徐芊雅只需要轻轻牵扯，林清儿不得不帮她作证，亲口说出，“什么呀，每月的那几日，我都与姐姐在慈悲庵斋戒祈福”这样的证词。
“将军家白小姐来了。”
外面通传了一声，白月音脚步已经到了门外，推门而入。
“今日慈悲庵可不清静，反倒热闹起来了。”白月音满脸歉意，对慈悲庵主持笑笑，又对徐芊雅和林清儿笑笑。
“看来，大嫂确实诚心诚意斋戒祈福，没有二心呢。以后，清儿姐就不用替大哥猜疑担忧了。”
白月音盘腿坐在林清儿身旁，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话，却像是在提醒她。
【不要再打坏注意，费心想要抓住徐芊雅的小辫子，将她拉下正室之位。】
林清儿惊诧地看向白月音，满心疑惑不解。
白月音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吗？她不是假借给小铃和小晴送礼物，故意挑了徐芊雅出门的日子，特地提点自己，“徐芊雅有古怪”。
林清儿今天自信满满，以为能在慈悲庵一把抓住徐芊雅的把柄，让这个总是冷漠高傲的女人向自己低头。
林清儿都打算好了，事成之后，得亲自下厨做一桌白月音爱吃的菜，好好谢谢她。
可是，事情变得不对劲。
林清儿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非但没有抓住徐芊雅的把柄，反而成了徐芊雅的“证人”。
而这一切，都是白月音设计的。
难怪，白月音不跟自己一同前往慈悲庵，说要分开行动，提前出发。
恐怕，徐芊雅跟那个神秘男人，根本不是在慈悲庵私会，他们的温柔乡另有他地。
白月音知道一切，掌控一切，安排了这一切。
林清儿全部想通之后，看着身边的白月音，她虔诚祈福，清纯靓丽的脸庞，一尘不染，好似世间的美好品性聚集一身，像个“圣女”。
连自己都被白月音这副模样骗了，林清儿倒吸一口凉气。
白月音突然变得陌生，不像她之前在将军府所认识的那个小姐，天真烂漫、单纯可爱，不管自己抱怨吐槽什么，都对着自己微笑的白月音。
那样的白月音，不知何时不见了，就像曾经会那样对她笑的烟羽一样，都不见了。
佛音绕耳，那些诉说前世今生的佛理，不知为何字字句句都刺痛着林清儿的心。
因为她利用了烟羽、背叛了烟羽，她和将军府其他人一样狠狠抛弃了烟羽，所以她再也得不到真情了吗？
白义盛不会给她，整个将军府的人不会给她，连白月音也设计坑了她一把。
烟羽离开之后，林清儿又一次感受到“孤独”。
是啊，将军府里，除了烟羽，哪里还有人真心对她。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想对烟羽好，不把她当成讨好主人们的棋子，不在背后捅她刀子，要成为她真正的好姐妹。
可惜，烟羽回不来了，时光不能回溯，人生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林清儿在檀香缭绕之间，听着耳边佛音，竟然流下泪来。
无一送章涯到山路岔口，轻轻拍了拍骏马：“我就送到这吧，回家的路，章公子认得。”
“呵，家——我哪有家呢，没有小姐的徐家，我不过是无家可归、只能寄宿主人篱下的狗。”
章涯的自怨自艾，垂头丧气，无一看不下去，抬手不是拍在骏马上催促离开，而是跳起来狠狠拍了一下章涯的脑袋。
“我可算知道，徐小姐为何命运坎坷，在将军府里苦闷了十多年，谁让她偏偏爱着一个闷壳乌龟，只知道缩在自卑的壳里，连爱人的守望和期待都不去看！”
章涯被打得疼，心里更是被戳疼。
“你教训的是，看你年纪轻轻，却能看得如此透彻，相信你日后一定能给喜欢的女子幸福，不会像我这么没用。”
无一叹口气，要不是重新投胎、再活一次，人的性格确实难以改变，看看章涯挨了一把打，仍然只懂得自卑自责。
“既然你知道自己窝囊没用，就让这样没用的男人成为过去，好好筹谋打算。等待时机成熟了，你才能把徐小姐接过去，两人重新开始。”
章涯听得一头雾水，无一把信塞给他：“回去好好看这封信就知道，白小姐交代的，她都给你计划好了，你就按着信里写的去做。”
白月音托付无一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将章涯安全送到离开京城的路口，二是将这封信交到章涯手里。
这是白月音向徐芊雅承诺过的事情，要帮助徐芊雅夺回人生和幸福，要帮徐芊雅和章涯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