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子的怒火
青玉去世后,白月音由青玉的随身丫鬟和乳娘带着,依然住在这个冬暖夏凉的别间。
白将军过世的娘亲说,“年纪大了的人,就要跟子孙辈们拉开距离,才不会惹人嫌。”
为了满足先老夫人的心愿,白将军特意在东南院子里造了风雨长廊和这间房,旁边连带一个小杂物间,方便下人使用。
青玉的随身丫鬟找了户老实人家,嫁出去了,白月音替她争取到不少赏银、金银布料,也算是衣锦还乡。
10岁开始,白月音坚持独自住在这间屋子,独占东南院子一角,给了她安全感。
好像,“烟羽”能够安心栖息在此,好好藏起。
东南院子里栽满“烟羽”和白月音都喜爱的花草,丰收之时,白月音还会用花草制成各种功效的枕头、香囊,分赠给下人们。
“怎么、怎么舍得!小姐应该送给将军、大夫人他们才是,我们算什么呢。”
下人们受宠若惊,担心白月音年纪小,不懂办事,得罪大夫人、二夫人,往后日子不好过。
小小年纪的白月音笑容温柔,语气却坚定,头头是道。
“一来,花草长得这么好,是你们栽种、悉心照料的。二来,我只是按照书中法子制作,未知功效如何,将未经确认的东西送给大娘、二娘、爹和哥哥们,恐怕不合适。三呢,我们一块做了这么多花草枕头和香囊,你们不帮着用,我要用到何年何月?”
就连心思细密的老管家林本业,听了白月音这番话,都暗自惊叹:将军家这个小女儿真不简单啊。
她无意间的那些心计,似有似无,却又八面玲珑。
白月音先肯定了下人们的付出,他们栽种照料将军府的主子们、花草鸡狗,原是本份,白月音却最先肯定了他们的辛劳和付出。
单凭这点,下人们的心都融化了,哪里还分大夫人派、二夫人派、将军派的,全都对小小姐心存感恩了。
再来又怕下人们有负担,也怕这件事传到白将军和大夫人耳中,他们会有猜疑,有不悦。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主子们不缺一个手工香囊和枕头,但是白月音送给下人们,却不给主子们。
可被她自谦一番,说是自己年幼无知、随意按着书上方法制作,怕功效不好,也怕低贱之物伤了白将军、大夫人的金躯玉体。
这样的说辞,让白将军和大夫人听了,他们也能舒心接受,说不定还要暗暗赞叹这小妮子懂事呢。
“今年雨水丰盈,阳光也足够,花草长得特别茂盛,应该能多制作一些呢。”
白月音在院中漫步,回想起来,19年的花开花落她都看遍了。
满庭花草芳菲不变,白将军家看似也没太大变故,实质却种下了许多隐患的种子。
这些年来,白月音细数盘点,只等着在恰当时机,让这些种子破土而出。
这些种子能够长出越大的恶果,白将军家未来变更黑暗。
月影稀疏间,夜风吹动草木,细细沙沙,白月音还是清楚看见两个人影窜进了杂物间。
一人身型高大些,娇小的那个身影,分明不情不愿被拖拽着,不放弃地挣扎着。
“救、救命!大少爷,求你别这样!”
女子哭泣的求救声,被男人的大手掌捂住。
白义盛将小丫鬟束缚在杂物间内,像是凑到她耳边威逼恐吓,小丫鬟仍是哭得浑身颤抖,却咬着嘴唇不敢喊了。
“喊?你把人喊来了,丢人的也是你!我堂堂将军家长子,想入我眼进我屋的女人多了去,我会看上你一个女扮男装的丑八怪?呵,人人只会说你善于勾引男人,说你混在男人堆里,女扮男装就是按捺不住寂寞,近水楼台找男人!”
19年前,白义盛在营对烟羽出手的时候,厚颜无耻说过的这番话,深深烙印在了记忆中。
作为白月音活了19年,当了白义盛的亲妹妹19年,每次看到白义盛的脸,烟羽就无法忘记那份耻辱和愤怒。
19年了,白义盛还在干着这样的龌龊事。
娶亲成家,妾室也收了,还背着家里的女人们,在外偷吃。
白月音乔装打扮,跟踪过白义盛好几回,每次借口去谈正事,都是去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一夜不归。
外面的女子陪酒,他寻欢作乐,也算是生意来往,可是家里无辜的小丫鬟,他动手动脚,轻薄非礼,那就是不做人。
白月音没客气,捡起树枝,转身回屋取了一缕烛火,大步来到院里,直接往院子里的草丛堆里丢过去。
白月音丢下的这团火,不只要烧一烧后院,驱逐晦气,坏一坏白义盛的事,还要让他知晓,愤怒是哪样的颜色与恐惧。
被他欺辱的女子,她们内心的怒火,是能够将他们将军家吞噬、烧毁的!
“着火了!烧起来了,快来人啊!”
白月音故意拔尖了嗓音,装作中年妇人的声音呼喊。
等着陆续引来了许多人,被白义盛关在杂物间里的小丫鬟趁机逃脱出来,一脸惊慌失措,白月音就在杂物间外候着,将她拉到自己屋内躲藏。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哪个蠢货落下的火苗子?”
白义盛急忙从杂物间里出来,酒气上头,在人群里歪来倒去,被小厮搀扶着,气愤地嚷嚷。
白义盛酒未醒,又怒又疑,怒被这场火扰了好事,疑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院子着火。
“大少爷?大少爷您怎么没回客房休息?跑东南院子来了呢,哎,要是被老爷、老夫人知道——”
闻声赶来的老管家,也算是白义盛的老丈人,才敢悄声埋怨一句。
“呵,你以为你谁啊?敢来管我?还搬出我爹娘来!”白义盛酒气冲天,使劲甩手推搡林管家和小厮们。
“哎,大少爷!今夜将军高兴,留你饮酒过夜,你又何必生事呢?惊动了二夫人和二少爷,不是又落个把柄在人手中?”
林管家不是为白义盛,是为女儿林清儿。
林清儿偏要嫁给白义盛,宁当妾室,也不愿嫁给一个老实本分人,林本业只能随她去。
女儿的人生,他只能给建议,只能尽力辅助,哪能替她安排呢。
可是,白义盛的确不争气,这一出闹剧,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
林本业赶到这院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悄悄打量过去,白月音房内灯火全暗,也无声息,也没推门出来看。
按理说,这么大火,哪怕今日入宫身心俱疲,也不至于睡得这般死啊。
林本业越琢磨,越觉事有蹊跷,只想赶快带白义盛离开这里,让下人们悄无声息把院子里收拾好,千万不要惊动主人们。
“小、小姐,为、为什么?”被白月音拉到屋里的丫鬟浑身颤抖,声音也抖得厉害。
“嘘,等他们走了。”白月音将她拉低,竖起手指,让她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手势示意。
凑近了看,借着照入窗来的月光,白月音才看清丫鬟是安怡。
白义盛早就盯上安怡,还大胆向二夫人要人,幸好二夫人当时严拒了。
要说二夫人做过什么好事,帮安怡推掉白义盛的贪念,也算一件。
可惜,安怡终究没躲过,白义盛借酒行凶。
“谢、谢小姐,呜——”安怡唇青齿白,全身发抖。
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打着呵欠抱怨白义盛。
白月音重点烛火,烧起热茶,再用毯子裹住安怡,轻拍她后背:“没事了,在我这里,没人能动你。”
“呜呜,小姐,我该、该如何报答。”
安怡只是无力、没办法反抗命运,她并不愚钝,相反,她是将军府里少见的灵巧女孩。
安怡知道,院子里不会无端端起火,还偏偏在杂物间附近着火。
是白月音发现白义盛的行为,为了阻止白义盛对她的轻薄,为了救她出狼口,才亲手点的火。
“嘿,你我若是计较起来,还是我欠你比较多呢。你本是二娘房内丫鬟,每年却被我拉来帮忙做香囊和枕头,时时要熬夜来加班,每年的香囊和枕头啊,就属你做得最多最好,我又该如何报答你?”
白月音把热茶送到安怡面前,笑的真诚。
安怡从小被家里抵债,最后辗转到了将军府。
白月音13岁,安怡11岁那年,自称是安怡爹娘的男女找到将军府来,说想看看女儿,万般思念不舍,最后还是被二夫人赏了银两打发走。
二夫人喜欢安怡,觉得她乖巧可爱,想着再养大了一些,便将她许给儿子白家良当妾室。
谁料到白家良娶了个韩芝婷,表面知书达理、温雅贤良,其实嫉妒心特别强,占有欲也很强,不允许白家良收妾室。
白家良志不在女色,还常常鄙视好色的白义盛,安怡才能好好待在将军府里,每年帮着白月音做花草香囊、枕头。
第一年,白月音就感慨安怡心灵手巧,还会往枕头和香囊上,再加一些手工刺绣,特别用心。
打那次之后,白月音每年采集花草制作香囊和枕头,都要向二夫人借来安怡。
白月音打心里喜欢安怡的乖巧、用心,也打心里心疼共情她。
安怡很像前世的“烟羽”,于浩瀚世间,她们是身不由己、孤独飘零的小姑娘;于将军府众人,她们是被安排、被利用的猎物。
今生她有了将军家小女儿的这层身份,她想用这份力量,拯救安怡。
安怡是否渴望这样的拯救,白月音不确定,但“烟羽”渴望。
将手中渐渐燃烧的树枝丢向草丛,火苗“倏地”借着草叶狂舞,那一刻,白月音好像看到了火光之中的“烟羽”。
一身战甲残碎,惨白脸颊满是血污,星海般美丽清澈的眼眸中仍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