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残书
回了住处,召来夏仪之问道:“四层上都是些什么人?”
夏仪之料想他是看见了什么,回道:“四层一十二间,妖族占了七间,其中有两间还是长老级别,其他多为世族,另有两间魔族,一间仙门,魔族势力庞杂,暂不好判断,仙门却是元极山来搜罗稀世材料,最后两间倒是还未看出什么,请少主再等等。”
“元极山?”
夏仪之笑道:“少主可是想到无极环了?当年元极山花费了上千年打造此器,正用在了少主身上,日前仪之已去拜会过,来人是清漓仙尊,子越神尊的入室弟子。”
归衍点点头,又问:“为何四层来了这么多妖族?”
“不止四层,整个极乐楼有十之四五都是妖族,看来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势在必得的。”
“……青玉骨?”
“嗯,他们今日皆闭门不出,恐怕要等明日才能知道。”
巫白凉凉道:“想不到这回这么热闹,又是妖族,又是青玉骨,还有个第二美貌的鲛人……”
显然夏仪之也知晓了鲛人之事,面色有些不虞。他与肃回神君皆是自幼便在苍易神尊门下修习,尊师重道,眼里容不得沙子。
归衍随即问起五层,气氛才稍缓过来。
五层算上他们只有四家,其中一家仍是妖族长老,一家迟迟没有现身,而最后一家,夏仪之脸色阴沉:“是天妖夕照。”
“天妖夕照?”巫白一惊,忍不住骂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夏仪之道:“他来历神秘,天族查了多年也没有结果,恐是这趟若虚城的变数,少主要万事小心。”
巫白冷笑:“怪不得这个时清明敢这么有恃无恐,青玉骨就是烂在手里,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他目光转向夏仪之,颇挑衅道:“天界常说荷华神君博识洽闻、心思玲珑,这回让本君掌掌眼呗?”
“不敢当。”夏仪之陪笑道,“实不相瞒,这次你激将也没用了。任何上万年的招牌都有自己的脾气,极乐楼在妖族屹立万年不倒,自有一套规矩,依我看明日最多借那鲛人的噱头暖个场子,青玉骨必然还在后头,而真正的规矩,咱们还一无所知。”
待他二人合计完,归衍将夏仪之单独留了下来,他心里还计较着另一桩事。从知玄街回来,那件事便深深扎根,却也有些迟疑不定。
房中静默了良久,夏仪之不敢抬头,隐隐感觉到下一个话题的不寻常。
归衍示意他坐,缓缓问出:“上古时期,天族可曾出过数百神族同时身殒的大事?”
他这么一问,却没想到夏仪之的脸色骤然凝重下来。
“数百神族同时身殒,在古时与天妖族交战时是常有之事,最惨烈的属青帝与妖皇的第二战,那年正是天妖族的全盛时期,战后天族死伤之惨重,多到无法估量。”每到此时,都仿佛亲眼见证了那个喋血时代,夏仪之沉重叹了口气,道:“还有一次,一夜之间战死了三百多位上古神君,几乎折了天族的羽翼……”
归衍沉眸凝思,那日幻象中交战的天界神祇,绝对有三百尊。见夏仪之停了,话还没说完,他道:“怎么了?”
夏仪之抬眼看他,目光铮亮:“那次是两族的第四战后,也是天妖一族覆灭的前夕……以那样巨大的损失,天族是不可能再战胜天妖的,可在那场挫败之后,却仅仅用了一战便歼灭了久攻不下的强敌。”
房里气息凝结了片刻,归衍眉头紧皱,目光有如实质扑打在夏仪之身上。半响,夏仪之垂下了头,将多年疑问捅破,他已经没有余地了。
他不是巫白,可以和少主亲密无间、直言不讳。
归衍的声音自上落下:“你的族人也参与了这一战?”
他心中一惊,驳道:“未曾!是属下一厢情愿,今日少主问起才失言了。”
静默了片刻,似是信了这话,归衍继续问:“查到什么?”
夏仪之跪在地上,如实回答。
“第四战与第五战之间相隔极短,可谓是立刻反击,根据前几次大战推测,当时的残存力量最多只有与洛河守卫一战之力,而事实上,天族一夜之间剿灭洛河战力,在天妖境内势如破竹,借上古诛邪阵灭了天妖全族。”
当年青帝与天帝皆未准许上古战事传于后世,这些事在腥风血雨的古界只剩下细碎的传闻,即便帝子风瑜也未能知晓,唯有那些再不开口的古圣,真正经历过那个被掩盖的上古劫难。
譬如那位,亲手诛杀妖皇明帝的苍易神尊。
他暗暗想了想让苍易开口的机会,觉得自讨无趣。可他想不通,那些事与江篱又有何瓜葛?上古神祇为何会为了条蛇自相残杀?
他令夏仪之将所知的一切汇成卷宗,写完呈上来。
夏仪之微微一愣:“少主的意思,属下可还能查?”
“那你为何要查?”
“为……”他抬眸,面色有些难为情,“为解不能解之惑。”
头顶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归衍道:“你且查吧,万事小心。”
妖族的黑夜,悄然将整座极乐楼笼在迷蒙的青雾里。他进屋换了身衣裳,踩着夜色踏进了雾中。
夜色里的知玄街已不如白日热闹,静得能听见稀碎细语。
“老东西,该走了。”
一身黑衣罩着面目的女子,半身隐在黑暗里说话。
贩子心情不赖,朝她哼了一声。
女子声音肃杀:“小小妖孽,别逼本君动手,止虞宫还没倒下,你休想跑。”
老贩子又是一声哼笑,道:“执迷不悟,等到天门大开,圣子降临,这些仇啊怨的,还不都是空梦一场。”
“圣子在世,难道还能放过止虞宫?枯木,当年触怒止虞宫,被封印近千年,本君不信你真能一笑置之。”
枯木道人适时往巷子口看了一眼,正看见那处靠近的小小身影,道:“老朽已替你算完三卦,恩怨两清,你这丫头再纠缠也无意义,好自为之。”
黑衣女子猛然回身,鹰隼般的目光定在街角处。
那里缓缓走出个少女,停在五步外的墙角边上。
“钟、钟离姐姐……”
“九河……?”
钟离灵霎时转头,眼前的铺子却已消失不见。
她压下心中愤恨,冷道:“九河殿下怎会到此?哦,是终于记得来找你太子哥哥了?”
“你有皇兄的消息?”九河怔道。
钟离灵冷笑一声,只道:“听说止虞宫也来了,我记得曾经警告过你,离止虞宫远些,你是决意不听?”
“你总说起止虞宫,可止虞宫到底怎么了?”
钟离灵靠近几步,对上那双急红了的眼:“九河殿下,太子是冤枉的,你想不想救他?你若还是他的妹妹,便到妖境一线桥碾碎此物,去看清止虞宫的真面目,风瑜,苍易,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九河紧攥着手心物件,直到眼前身影消失在黑幕里,才从那丝丝冷意中回过神来。
“太子是冤枉的……”
簌!
一声尖锐的风声刺破夜色的平静,幽暗的夜幕里蹿出两道白影,撕碎了厚重的浓雾,要往巷子里钻。
“小九当心!”
归衍顾不上再旁观,冲上去扯住白影,另一只忙着逃窜,转个方向往城中钻去。
白影挣脱不开,发出一声狠厉的长鸣,转身朝他扑了过来。
“少主——”
话出已晚,飞掠而来的神剑已到了身侧。
一刹那,不知哪里来的一道金光划过,侧向撞在了那把白帝神剑上,剑锋一偏,自归衍肩头哗啦撕下一个口子,直将白衣幽冥钉穿在了城墙上。
归衍惊怵地看着擦肩而过的剑光,后背猛然跌撞进了一个怀里。
搂着他的人惊得浑身冷如冰,颤抖着与他一同望向城墙,幽冥在神光拂照的白帝剑下毫无反抗之力,顷刻便灰飞烟灭。
他怔怔站了片刻,侧头唤道:
“肃回。”
身后之人僵硬着松了手,退后一步,双膝砸在地上:“属下险些犯上,请少主责罚!”
归衍低眸看他,道:“怎么回事?”
“方才少主与幽冥在一处,属下、属下一时未能分辨。”肃回头更低了一些,他在外历练数千年,从未出过这般出格的大错,怎么回事,他竟认不出少主?
“是属下该死。”
“若是旁人,岂不是已经死了?这次记下了。”
“是。”
肃回见他基本无碍,只是衣服破了,才敢过去拔剑,走近一看,地上还掉了本天书下来,连忙拾起来看,还未翻开,忽然被归衍夺了过去。
面上与那卷残书是同种文字,正是上一部分,落着“洛河书”三个字。
他心中猛惊。
洛河……是天妖文字。
“少主?”
“这是什么书?”归衍问。
肃回僵着脸摇头道:“下了禁制,我也不知该如何解开。”
“罢了,本君或有法子,你怎么会到若虚来?”
“幽冥一路向若虚城来,不知受到什么感召。”
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四下逡巡,终于在墙角阴处望见已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的公主九河,想起她与钟离灵见面的情形,便转身赶过去,对肃回吩咐道:“我先送公主回极乐楼,去处置了那只幽冥,楼里见。”
说着脱下一件外袍披在九河身上。
肃回点头称是,又将白帝剑上的擦痕呈来看:“少主,这剑是上古利器,当时只见一道金光掠过,便能损到剑身,不知是何人出的手。”
“你不必管,去吧。”
金光来时,他体内正有股力量在窜动,隐隐在神识里某个未知之地,听见锁链叮铃震响。正是礼魂禁咒,镣铐的锁链一直在他手中。
江篱……
若这一切与上古天妖有关,你又是何来历?
他无声一叹,抽出法术在九河体内探了一遍经脉,确认是受创所致的昏迷,莫非又是那人下的手?他都知道了多少?
不宜再想,连忙掰开了手指,里面握着一条雕着烟云的玉佩,他变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将真的换了出来。
街道上妖雾横斜,深夜的若虚城空无一人,冷冽的风呼呼往袖中灌,冻得手脚有些麻意,凉感似是蹿进了心房里,寂静的夜巷里,只听见一声声怦怦的心跳。
不知走了多久,背上人才有了苏醒的迹象。
“咦……小、小叔叔,怎么……”
听见了背上清润赧然的声音,他才松了口气,转念想起自己是突然冒出来的,九河必然已察觉他的可疑,又头疼起来。
归衍放下她,苦笑道:“深夜不归,我来寻你,怎么晕过去的?”
九河深低下头,声音清浅:“我……我不记得,我怎么了?”
归衍微微一顿:“你不记得了?”
“不、不记得……”
极乐楼靠近欢喜市,楼内深夜依旧热闹非凡。一人走在楼梯上,斗篷遮脸,一身肃然沉寂之气,便无人敢随意上前搭话,只悄悄观望几眼。
那人在三层楼间看到了什么,身形微微一滞,后头紧跟着也来了个身份不俗的年轻人,正是巫白。
归衍问了四层,夏仪之便有留意,自那道莫名的金光出现,二人一前一后在此夹击,巫白在三层阻截,让夏仪之留在四层。
楼里陆陆续续进出人,一转眼那灰袍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巫白冲上去时,却见夏仪之还蹲守在原地,心道不好,让人给跑了。
夏仪之道:“奇怪,他莫非知道我在等他?”
巫白心中也在奇怪,只道可能是魔族人,见到止虞宫便躲开了。两人打草惊蛇,只好先回去。
归衍带着九河回去,听完后心中更为确信,叫他们不必再打搅那人。
挥退左右,只留了巫白,他把怀里残书上卷拿出来,边翻边道:“怎么样,看得见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