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途中生变
三日后,云粟辞别周燊一家开始启程出发,因沧州到凌云路途遥远,周燊为避免途中出现意外,除了邓管家带来的护卫外,他还亲自挑选了一批府中精锐进行护送。镇北将军府中的护卫不同于寻常府邸,平日的训练管教全都循着军中方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然之气。当这二十余人神情肃穆地护在马车周围时,自诩见多识广的邓管家也不免心中一惊,暗自诧异他们对云粟的看重程度。
镇北将军府的牌子高调地挂在云粟平日所乘坐的马车上,这辆马车是其师贺噙霜赠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车身通体由千年青龙木打造而成,门窗处则雕饰以云粟最为喜爱的月眠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点缀。马车乍看下并不起眼,但阳光下细腻流转的光泽和弥留不散的幽香低调地彰显出其华贵不俗,车内椅垫皆用越地缭绫布置装点,置身其中如处江南春水,十分轻软舒适,甚合云粟心意。
此外,领队的护卫王涛不仅百里挑一的武艺精湛,而且他还是云粟舅母周氏的侄子,自然百般维护云粟。途中邓管家多次暗示其加快脚程,但他皆以小姐身子娇贵,且伤寒未愈为由直接驳回,邓管家见他软硬不吃也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故而虽路途漫长,云粟一行人却未经受多少奔波辛苦,月余的时间里晃悠悠地抵达了凌云近郊。
“小姐,凌云果真比沧州热闹多了,这一路上进城的人真多!”小园看着窗外不时路过的车马人群连连惊叹。
云粟斜倚在靠背上翻着书本,头也不抬道:“帝王之州哪是边陲小城可比拟的,繁华热闹亦属正常。”
画箐见他们离林府日近,边斟茶边将按捺许久的担忧和盘托出:“小姐,夫人既非病重,可却不惜让邓管家亲自前来接您回府,如此舟车劳顿,奴婢总有些担心!”
画箐年纪比小园长些,处事相对成熟稳重,她原本是周氏身边的侍女,但因周氏担心云粟回到林府后身边人照顾不周,特地将她派到云粟身边。按理画箐本不该说这话,可云粟向来待下宽和,又与周氏情同母女,念及此她也就索性逾了次矩。
“为什么这么说?”小园听到画箐的告诫,立刻放下帘子好奇地看向她。画箐没有直接回答小园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眼云粟。只见云粟吹了吹手中温热的清茗,缭绕的茶气教人看不清其眸中神色:“你说说看?”
画箐见云粟这般说,便抿了下唇,压低声音道:“林府以夫人身体不适为由让小姐回去,其实也无可厚非,但这消息传达得属实奇怪。于情,小姐自幼跟随在老将军身边,此事应当征得长辈同意,而非瞒着老将军和老夫人。于理,林府派邓管家千里迢迢前来相迎,大可直接来到府中将书信交给小姐,没有必要绕一个圈子将信送给老爷,再让老爷将信转交给您。”
画箐说及此处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愈发镇定,她一字一顿道:“林府这是想借老爷念及同胞之情,让小姐您不得不回凌云。”
云粟一边转动云青色茶盏,一边赞赏地点头微笑,画箐是舅母周氏身边的丫鬟,此番言论应该也是周氏想提点自己的话。其实云粟自从收到书信后,心中亦是如此作想,祖父母性子强硬,素来将自己护得紧,而舅母也对她视如己出,这十几年林府对待云粟兄妹二人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因此邓管家若是先将此事禀明了祖父母,或者直接来到镇北府中,此番轻飘飘的说辞实在难以说动他们。
但舅舅周燊不同,他为人耿介忠厚,虽不满林府作为,却也十分注重天伦之情,更遑论云粟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妹妹。若非邓管家先将信件交到他手里,就凭云粟仍在病中这一理由,周氏便能使手段将人打发了回去。
小园听完画箐的话,愣了半天没有消化完全,过了好一会儿才怒吼出声:“林府竟然如此可恶,他们怎么可以这般对待小姐!”
话音刚落,云粟忍不住噗嗤一声,扣起手指敲了下小园的脑门:“你呀,这般天真,到了凌云可千万别被人骗了去!”
尽管明白其中曲折,也早就做好了虚与委蛇的准备,但被别人逼着往前走的感觉依然让她平不下心气。云粟撩开帘子望向窗外,清冽的微风拂过面颊,与沧州依旧停留在冬天的气候不同,凌云近郊弥漫着万物萌生的气息,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中杂夹着一股澄宁的味道,与记忆里的春天都不一样,倒是意外地有些欢喜,令人心旌摇荡。
云粟自幼跟着外祖父母一起长大,周元不喜凌云将女子娇养于香闺的作派,因而从未对云粟进行过多的约束,她少时便随祖父和兄长游历北境。更遑论拜了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师父后,更是多次随着师父师兄四处游玩,足迹远至漠北江南等地。
云粟犹记得他们师徒抵达江南时的情形,彼时恰逢仲春时节,惊雷始发,风细柳斜。师父嫌弃江南的春潮湿昏暗,可云粟却甚是喜欢,那处与沧州完全是两个世界,云衔烟雨暗千山,触眼所及的绿意都罩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弥漫在鼻息间的尽是水乡独特的忧郁和缠绵。
记忆中的江南像极了一位含羞带怯的怀春少女,敏感而多情。而眼前的光景却大相径庭,它非旖旎轻软而是明媚灿烂的,犹如被拘束多时忽得自由的孩子,渡江而来洗净了身上的忸怩与踌躇,漫山遍野地撒欢了脚丫四处奔跑,风中满满地回响着它爽利的欢笑。
正当云粟撑着下巴欣赏郊外的融融春光时,耳边突然传来尖锐的唰一声,马车随即一阵晃动,云粟和画箐下意识地紧扶了车窗,而毫无防备的小园则从座位上猛地甩下了下去。
马车外拔剑声登时唰唰作响,护卫紧紧将马车围在中间,警惕着周遭的情况。云粟敛眉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然过了一会儿再无其他异动。
正当云粟准备询问时,车夫阿言紧张道:“小姐,您没事吧?”
“无碍,外边发生了何事?”
阿言还未来得及回答,王涛便已骑马至窗边拱手行礼:“回小姐,刚刚马车车轴被一支箭射断,恐怕无法按计划赶到林府。不过小姐不必担心,我们来时经过一座庵院,现已让护卫前去和庵主说明情况,只能委屈小姐暂住这里一晚。”
“箭?”云粟诧异地撩开车帘,王涛顺势将拔出的长箭递与她。
云粟接过后从头至尾检查了一番,可长箭上并没有任何标记,就连箭簇也只是普通铁器,但……云粟神色严肃,抿紧了双唇,以普通弓箭便能射断自己这辆马车的车轴,对方必定身手不俗,而且他对准的不是车窗而是转动的车轴,显然没有真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否则以其精湛的箭法,她现在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可这么做又是为何呢,警醒抑或威胁?云粟微微挑眉,这趟凌云之行真是有趣得紧……
“那就如王护卫所言!”云粟将箭交给王涛,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云粟并不想那么快回到林府中,既然现下暂无性命之忧,能多偷得一日清净也是好的。
王涛所说的掩翠庵坐落在凌云城外眉山山脚下,规模不大,罕有人至,庵门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若非细心观察极易将之忽略,颇有一番山遮云掩的隐逸意趣。
得到庵主的同意后,云粟等人便来至此处歇脚,而随行的护卫不便入内,只能驻扎在庵院四周。云粟主仆三人随着引领的师太步入其间,庵内修行的比丘尼不算多,且大都不苟言笑,整个庵院显得清冷而肃穆。
客舍位于庵院的最后方,是单独搭建起来的一间小木屋,与庵院中其他建筑相隔甚远,似乎建造者刻意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木屋虽然小巧简朴,但却十分干净整洁,就连门口石阶处也毫无杂草青苔的痕迹。
云粟环视了周围一圈,不免心生疑窦,屋内用品一应俱全,甚至周全得有些过分,显然常有客人留宿于此,可如此偏僻冷清的庵院又会有谁常来呢?
“小姐,你先用点东西吧!”画箐从马车里拿出了些糕点摆在桌上,云粟应了一声,想着也只是暂住一晚,便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