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天
盛宏听过这首曲子几百次，却从未将它融入自己的琴音之中。
卫书谊的琴音悠扬清澈，带着少女的娇俏，又隐约有些沧桑。她的嗓音很动听，犹如山涧溪水潺潺流淌，让人沉醉其间。
“好。”盛宏听罢，赞许地鼓掌，“你果真是有天赋的，这支曲子弹得极好。”
卫书谊笑容浅浅，谦虚地说：“多谢主君夸奖。”
盛宏欣赏了半晌。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道：“你刚进盛府的时候，曾经弹奏过这首曲子。”
卫书谊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惶恐，她慌乱摇摇头，道：“主君，奴婢绝没有弹奏过这首曲子。”
盛宏定定注视她，见她眼神躲闪，神色慌张，便猜测到卫书谊在撒谎。他想起来了，这丫头弹奏过。
他当初也不以为意，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侍妾，没想到她竟是个聪慧机敏的。
盛宏微笑了，说道：“你放宽心，我并无恶意。”
卫书谊低声称是，心跳仍有些快。她没料到，自己的伪装竟然被拆穿了。
盛宏的心里也有疑惑，这么漂亮聪颖的一个女人，究竟是谁安排在他的身边的？
他仔细搜寻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找到了这个陌生的女人，她的确姓卫，乃京城卫氏女。
原来如此！怪不得盛长柏总说她是卫家养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盛宏恍悟，却又迷茫起来。
卫氏女既然是卫家养女，那卫家为何要送女儿到盛府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和他盛宏有缘？
卫书谊察觉到盛宏的审视，她低垂着眉眼，掩饰掉心中的忐忑。
盛宏的眼光太锐利了。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卫书谊心中惴惴，不敢直视盛宏的眼睛。
她低下了头，继续抚琴。
一曲作毕，盛宏点头表示满意。
卫书谊收拾了东西，退下了。
卫书谊回到了自己屋子，立刻派人去请了自己儿子盛长松过来。
盛长松正在院子里练武。他虽然是文官，但是学习武功非常刻苦，每天都会坚持打拳，力求达到一套基础拳术的圆满境界，而且还有师傅教授他骑射。
盛长松是个好苗子，可惜他生在卫家。
盛长松跟着珠玉到了卫书谊的卧房。
“小娘。”他恭敬向卫书谊请安。
卫书谊微微一笑，让珠玉给盛长松搬了椅子，赐座。
珠玉拿来茶具，给卫书谊斟茶。
“小娘，您唤长松过来有什么吩咐吗？”盛长松坐下来喝茶，询问道。
卫书谊端起茶盏抿了口，慢条斯理说道：“长松啊，我今日见过你父亲了。”
“哦？父亲怎么说？”盛长松问道。
他是个很聪慧的男子，早就知晓了卫书谊嫁入盛家是为了帮助盛宏。
“你父亲对我很客气。”卫书谊笑眯眯说道，“他对我有所怀疑，可能是担忧我图谋不轨，或者是想从我这里探知盛家的秘密。”
“父亲肯定会警惕小娘的。”盛长松忙道，“父亲对小娘的印象不错。”
卫书谊嗯了声，她放下茶杯，道：“他对我有防备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的身份特殊。”
盛长松忙道：“父亲不会怀疑小娘的。小娘是卫家的千金，父亲怎能不信任？”
卫书谊看着盛长松，目光变得幽深莫测。
“你真的这么认为？”她缓缓问道，声音平静。
“当然。”盛长松毫不迟疑说道。
“我是不是卫家的女儿，你比别人更加清楚。”卫书谊淡淡说道，语调冷漠。
“可是……”盛长松急切解释，“可是小娘从小在卫家长大。对卫家忠诚至极。”
“忠诚？”卫书谊嗤笑一声，“我对卫家忠诚，那也是建立在我爹娘健全的情况下。我爹娘都死了，我再忠诚又有何用处？”
盛长松怔住了。他万万没料到，卫书谊会说出这句话来。
卫书谊的爹娘是卫家主君的救命恩人，而她的爹娘却先后离开了卫家，卫书谊一直恨着卫家主君和他的家人，对他们不闻不问。卫老太君知道这件事后，就想方设法把卫书谊弄进了卫府。
可是卫书谊根本不稀罕这种待遇。她甚至不屑于和卫家人往来。
如今，她忽然承认自己是卫家女，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接受盛家的招揽？
盛长松盯着卫书谊，若有所思。他的脸庞俊朗英挺，眼眸深邃幽暗，似乎能洞穿卫书谊的内心。
“小娘，您真的愿意接受父亲的招揽吗？”盛长松忍不住问道。
他的态度十分郑重。
卫书谊瞥了他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我为什么不愿意？”
盛长松听她说出“接受”二字，顿时喜形于色。
“父亲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的！”
卫书谊笑着摇摇头，道：“他高兴坏不坏，我才不管。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替我做几件事。”
盛长松连忙点头：“小娘尽管吩咐！”
卫书谊道：“我刚才说了，我是奉卫家之命监督你父亲。我的身份是绝不能外传的，所以你需得保守秘密，哪怕是你的姐姐也不能说。”
盛长松立即答应。
卫书谊满意地笑了，道：“你记住我的叮嘱，只要我完成任务，我就能从卫家获得自由。”
盛长松点点头：“小娘，您放心吧，长松知道轻重。”
卫书谊便道：“我知道你是个稳妥的人。等会儿你就去找你父亲，说我要出门散散心。”
“好，小娘。您去散散心也好，免得被爹爹猜忌。”盛长松说道。
他是卫书谊的儿子，自然要替他的小娘考虑周全。
卫书宜又交代了些细节，就让丫鬟带着盛长松走了。
丫鬟叫珠光。
她带着盛长松来到了盛宏的书房。
盛长松进去的时候，盛宏正站在窗前沉思。他的身材高大伟岸，背影萧索落寞，显得孤独无助。
“爹爹。”盛长松恭敬喊了一声。
盛宏转过身来。
他的眉毛浓黑，双眸炯炯有神。
他的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棱角分明，浑身上下洋溢着威严和强势。
“长松，你娘呢？”他问。
盛长松道：“小娘刚才说想出去走走，让丫鬟陪着她去了。”
盛宏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半晌他叹了口气，道：“随她去吧，我不拦着。”
盛长松的心猛跳了两下，父亲果然怀疑小娘，否则怎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不能乱。
“爹爹，您还有别的吩咐吗？”盛长松问道。
盛宏摆摆手，示意盛长松退下。
盛长松躬身退下。
他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盛明兰正坐在廊下喂鱼，看到他出来，她忙站起身。
“长松，小娘呢？”她低声问道。
“你小娘想去外边逛逛，我送她出去了。”盛长松含糊其辞说道。
盛明兰皱了皱眉头。
她知道小娘的脾性，她不会无缘无故出去的。
“小娘出去做什么？”盛明兰压低了声音，“爹爹找你有事吗？”
盛长松道：“没什么事。”
盛明兰狐疑看着他。
盛长松避开她的视线。
盛明兰就追问道：“究竟有没有事啊？”
盛长松见瞒不住她，索性坦白道：“小娘说她想回去看看。”
盛明兰的眉头蹙得更紧，她的声音微寒：“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也敢隐瞒！”
盛长松垂首。
“小娘既然这么决定了，咱们总得尊重她。”他低声道。
盛明兰瞪着他。
盛长松被她看得很不安。
“小娘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她肯定有原因。你快派人打听打听。”盛明兰催促道。
盛长松点点头。
他匆匆离开了。
盛长松的脚步飞快，他跑向书房。
盛宏仍是站在窗前，看着院子中央的湖泊。
盛长松冲进来，噗通跪在他脚边。
盛宏诧异望着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盛长松不动。
“……爹爹，小娘的事，你知晓了吗？”盛长松低声问盛宏。
盛宏微愣。
他的神情渐渐变冷。
“你知道什么？”他冷漠问道。
“小娘说，她要离开我们，她要去卫家。”盛长松抬起头，看着盛宏。
盛宏一愣。
盛长松继续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她的确有了这样的心思，并且要去卫家了。爹爹，小娘说了，如果她能回到卫家，就能帮我们解除危机，她还说”
盛宏的眉头紧缩。
“她还说了什么？”盛宏问。
盛长松道：“她还说她可以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卫家，只要卫家帮我们渡过难关。”
“你小娘胡说八道！”盛宏怒斥盛长松，声色俱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得非常愤怒。
盛长松低下头。
“这种话也是能信的？”盛宏恨铁不成钢，“长松，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教导你这么多年，你却学了一肚子花架子，没有丝毫的用处。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笨的儿子？！”
盛长松被骂懵了。
他抬眼看着盛宏，脸涨得通红，道：“爹爹，我、我知道错了！”
他的额头冒汗，整张脸胀得青紫，目露惶恐，像受惊吓的兔子似的。
盛宏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吐出来，语气平静许多，道：“起来吧，你还算识趣。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小娘不准再踏出盛府半步，她若是敢偷溜，你立马禀告给我！我要抓了她回来！”
他的声音里透着阴森。
盛长松连忙应诺。
父亲对他的训诫，他记得牢牢地，不敢忘怀。
待盛长松退了出去，盛宏的表情慢慢收敛。
他想了片刻，对盛长风道：“你去一趟林家，把你姨夫和姨妈请来吃饭。该尽的礼数不能缺。你去请了，你姨丈必定不会拒绝。”
盛长风答应了。
他的姨丈姓林，和盛家沾了点亲戚关系。姨丈家虽然不算富贵，可也是江南富户。
盛宏是想结交林家，将来对付赵王的时候，有一个得力的盟友。
而且他和卫书谊私底下谈过。
林家是江浙商贾之家，他们家的商队每次运输货物，经过广西和云南等地，都需要盛宏暗中照拂，所以盛宏一直很喜欢林家，逢年过节也会登门拜访。
他的举动落入卫书谊眼里，卫书谊就劝他，要笼络江南的士绅富豪。
盛宏当初就同意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盛宏对于林氏的事就淡了几分，不过林家和盛家依旧保持着往来，偶尔盛宏也会和林家的人聚聚。
“……林家有一位公子，今年二十五岁，比盛明兰小两岁，读书有天赋，如今在京城做官。”盛宏说道。
盛长松听了，顿时恍然。
“爹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姨丈。”盛长松道。
盛宏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你和林家交好，你去请他，他必定会答应你的。”盛宏又嘱咐盛长松。
盛长松答应了。
林氏要回娘家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盛明兰听说后，她急得团团转。
她想去拦着，却又不敢。
她不敢去惹盛宏。盛宏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了。
他不会容忍别人忤逆自己的。
“小娘真是糊涂！”盛明兰跺脚道，“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她是存心不想管我们，才故意挑了这个日子，让我们措手不及！”
盛长风沉默着坐在椅子里喝茶。
盛长柏则一副愁苦模样。
他不断叹气，觉得这件事棘手。
她走的时候，还提醒他，让他留在家里。
这些话，他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