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狼煞营(二)
前头带路的年长门卒加快了步调,不远处在众多简陋黑布帐篷中尤为显眼的灰蓝大帐前止步,低声与帐门口的狼煞亲卫嘀咕几句。
当二人到帐前之后,带路门卒便躬身左手抚胸行一军礼,倒退两步也未与过来的二人搭话,便转身原路返回。
“听闻袍泽言汝等要检举昨夜营仓失火之事的贼子,吾家将军稍稍便来,汝等可先入帐等候。”
这狼煞黑甲亲卫说话间便撩起手边帐幕,下颌对着帐内微抬,示意二人进去。
刘锦贵略做拘谨状哈腰点头,拽了拽还在愣神的铁亦柔,便踏槛而入进了这营帐之内。
帐内几乎就没什么陈设杂物,足下铺着个无甚花案的素黄绒毯,延伸到前头高一层的平台上。台中只放了一简易案牍,上面随意的摆放了笔墨皮纸,后面帐布上却挂了一把未装鞘的弯月银刀,几缕阳光斜射在刀背,熠熠生辉。
而此时化作‘刘铁锤&39;的铁亦柔才环首四顾打量了起来,明眸只扫了一圈,便撇了撇嘴正欲开腔,帐外脚步悉数,应是那狼煞将军到了。
帐门掀开,进入帐内的只一人,但见此黑发盘绾于头顶偏左,细碎发丝垂于额角两侧。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高耸的鼻梁下厚唇虬髯,虽未着盔甲,但一身军行黑布锦衣也显得干练异常。
刘锦贵和铁亦柔侧身让路,此人目光前观,也未言语双摆粗臂大踏两步的迈上高台盘腿落座后才发问:
“汝等二人来自何处,报上名来!”
话音一落双眼精光外放,目光锐利的盯着下首似是手足无措的二人。
刘锦贵闻声,此人音嗓磁亮,如清脆管弦,流声悦耳,与其外貌却是大相径庭。
虽然微感诧异,但听问依然上前挪了半步,一拱手的回道:
“见过将军,下人刘氏锦贵与族弟铁锤。原本住在金沧接壤之处,家族虽不富庶但也连年有余。因沧岐贼国屡犯吾国地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仅剩吾与族弟于昨日才到石苍,今日前来得见将军,听闻昨夜城内失火之事,吾等便匆匆赶来,相禀将军可能是昨夜的元凶贼子所在何处。”
虬髯大汉听言,脸色平常,不为所动待刘锦贵言毕便又缓声说道:
“哦?你二人如何得知?且道来听听。”
“昨日吾二人赶着打更前梢堪堪入了石苍,吾因来城途中丢失身牌,在城内籍统司补了白石坠身牌后便寻了处客栈,进食落脚”刘锦贵咽了口唾沫,动了动一直抬起略微发酸的双臂,感觉身体精神气力流失的速度更甚昨日,不知身体哪里出了问题。
“尔等且坐下说吧。”虬髯尉官见刘锦贵弱不禁风如此模样,挥手一指旁边椅凳,示意二人落座。
“谢将军。”
刘锦贵闻言略感一松,与铁亦柔一同坐到旁侧,面向积台对着大汉又言:“吾因在城外奔波,进了城后在客栈未忌口腹,吃食油腻过饱。三更刚过,身体便倍感不适。于是吾便悄声下楼寻客栈后院南行方便之事,事毕出了茅房,雾霭飘散,吾鬼使神差仰头望月,恰巧观得房顶一人驻足,身材臃肿且因月光银亮,此人面部也未曾遮挡,因而此贼容貌小人观的清晰。”
刘锦贵声情并茂讲述,像真发生此事一般,一旁的铁亦柔都有些听入了神。
刘锦贵顿了一下,看了看上首大汉,见其等自己下文,便清了下略干的嗓子继续说道:
“此人只是在房顶驻足片刻,便又迅速朝一方向奔袭。吾惊起一身冷汗,并未发声,回房之后才堪堪入睡,一早本以为昨夜癔症噩梦,可今听闻营仓失火,辨了辨方位正是昨夜贼子掠身之地!恰巧今日清晨取身牌时,便一眼认出籍统司当值司阍正是昨夜贼子!吾也未做声张,本想不提作罢,又忧此时两郡交战非寻常之日,思来想去还是前来禀告将军。”
虬髯大汉听完也未多言,亮声对着门外喊:“田虎、小六子!”
门外原来站岗的两个铁甲兵卒翻帐帘而入,右腿单膝跪地,左手放于胸前:
“将军有何吩咐?”
“小六前去籍统司查验昨日是否有名曰刘氏锦贵前去造册登籍,田虎带今日两列巡防兵前去捉拿籍统司当值肥胖司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负隅顽抗者生死无论就地格杀!”
言罢,虬髯大汉一股行伍沙场的杀伐果断之气便自体内迸发而出。
“领命!”
单膝跪地的两个军卒,快速起身出了营帐。
“吾乃金迟王庭直属狼煞先锋营先锋统尉九方连山。你二人且就在此等候,莫要出帐,以防被误认细作。等抓来沧岐鼠辈,尔再次辨认。”
言罢,便也起身跨过案牍出了营帐。
只剩刘锦贵‘刘铁锤’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九方氏,倒是少见,应是金迟王庭异姓王九方无休的族部子弟。”少女看九方连山迈出营帐之后自顾自的说着。
“铁锤你倒是知道的不少,那我们兄弟二人就在此地等着?”
事情顺利超乎刘锦贵自己的想象,神情放松嘻嘻一笑对着铁亦柔说道。
“那九方连山都说了在此等候,难不成你还想乱跑不成,此处可是狼煞军营之地。你若找死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铁亦柔对着刘锦贵呲牙装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听吾族弟铁锤就是,定不会出错。”
刘锦贵依旧嬉皮笑脸的应声。
铁亦柔也不在意刘锦贵调侃,将背上素色方巾行囊移到胸前,摸了摸藏在内的黑刃小刀,喃喃的说道:
“放心,我的计划没有纰漏,不会出错。”
不知是说于刘锦贵听还是在宽慰自己。
刘锦贵闻言,也收起了嬉笑之色。一时间两人静默都不再言语,等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刘锦贵实在是坐不住了。
见此时雅名化作刘铁锤的铁妞一直闭目养神不与自己说话,刘锦贵百无聊赖的起身在营帐内不安分的圈步溜达。
这营帐内却着实简单,除了帐内双侧椅凳,台上案牍以及墙上挂的盔甲兵器,便再无他物。
帐内要说唯一让刘锦贵感兴趣的也就案牍后面挂着进帐时就瞧着的弯月银刀。
此时帐内除了铁亦柔并无有他人,刘锦贵蹑手蹑脚贼兮兮的轻步上前,拿下缨索,手握刀柄细细的观摩起来。
此刀比自己在去籍统司的路上藏匿起来的慈元剑,品相精致何止半分!刀材厚重,刀身长约半尺,刀面两侧镌刻的蛟龙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栎木刀柄细缠暗棕麻绳耍起来应该也是威风凛凛。饶是刘锦贵这种门外汉都暗叹了一句,好刀!
“此刀名唤坠月,乃本尉弱冠随军征战之时,突袭沧岐虎贲精锐斩首其统领所得,随吾至今已斩千人之数。”
依旧清脆悦耳,但冷冷清音毫无炫耀之意在刘锦贵背后帐门响起。
刘锦贵被毫无征兆的声响吓得一哆嗦,反手就将名谓坠月的银刀放在牍上,三步并做两步的快速下了积台,对着进来的九方连山便拱手说道:“将军神勇,吾见此刀不凡,一时兴起揣摩端详,还请恕罪。”
九方连山面色无异,蒲扇般的大手毫无在意的挥了挥。
扫了眼此时依然坐在椅上闭目的铁亦柔,便跨步上了积台在案牍后重新盘腿落座。
“你二人所言属实,但此子却不是纵火之人。”
九方连山直接了当的将自己摸清的真相告知了帐内刘锦贵二人。
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台下二人之后,缓缓继续说道:
“本尉查了你的身份,既然东宁玉籍做保上了吾金迟白籍,那便是吾金迟勇士。其他之言本尉也懒得去查验真伪。至于尔等检举籍统司门吏司阍,的确是潜伏于石苍十年之久的沧岐细作。且还是沧岐源术沈大家的门人子弟,虽还未弄清楚其是不是昨夜放火贼子,但此人狂妄无状,尽管他背后沈大家与吾狼煞总帅有旧,但此时两军纷争在前,已被吾部当场格杀,死相凄惨便不带来与尔等辨认。”
“沧岐沈大家沈文象乃是其郡百年源道正统,门下子弟更是繁盛难以计数,死了一个被远派他国潜卧十年之久的旁支子弟,倒也算不了什么。”
一直未曾说话的铁亦柔,此时闻九方连山所言,睁目起身站到刘锦贵身侧,粗着嗓音搭声。
但铁亦柔此次却是猜错,这藏在籍统司的胖司阍沈秀,后面才知竟然大有来头,与之沈文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乃后话暂且不提。
刘锦贵一怔,见铁妞嗓音如此变化,略觉奇特。
这沈秀司阍因自己而死于心不忍,转念一想此人乃是敌对奸细,平常无事还好。一旦譬如现在两方交战,此人就是极度的隐藏危险,保不齐就会出什么幺蛾子。
似乎也帮助了金迟,何况自己还是金迟白籍,怎么说也是个金迟人,便又不觉得有什么。
“本尉还以为汝之族弟乃是喑人,原来会说话,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短。本尉自不理会后续之事,石苍法统自会交待。此次事虽无果,但不断尔等检举之功。本尉向来赏罚分明,说吧,你二人想要何奖赏?金银钱帛,家产良田,吾虽不在此地执事,但吾自量还能满足尔等。”
言罢便手握狼毫,看着此起身站在台下还在云里雾里的刘锦贵,静待回话。
“吾与兄长不要将军任何赏赐,只求一事,不知将军可否应允。”铁妞双手略施一礼,眼神炯炯的望着九方连山。
“但说无妨。”
“吾兄弟二人素闻狼煞威名,且吾二人已无家可归。还请将军能为吾与兄长在本营寻个差事,为本郡略尽绵薄之力。还有吾距石苍城外不远被偷一物玄丝橐,实在找寻无果,吾可作画此物样式,盼将军帮忙找寻。”
铁亦柔似乎早就思量好一般,待九方连山话音刚落便应声回道。
台上的狼煞统尉九方连山眉头一颦,大手捻了捻下颚胡须。
沉思片刻后,便对着铁亦柔刘锦贵说道:
“狼煞军将乃是军统总司登记在册,无一不是精锐悍勇。且皆是由总帅亲自盖印选拔,吾在此却无法越权代替。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可安排汝等二人进吾狼煞伙房行事,至于汝所言失物玄丝橐,此等小事自是无妨,但本尉不保证定能寻的到,尔等可有异议?”
“自当谢过将军。”
铁亦柔得到回应,一拱手,对着九方连山又是一礼,刘锦贵连忙有样学样。
“小六子、田虎!”九方连山见二人无甚他言,也不拖泥带水,就冲着门外喊道。
见名唤小六、田虎二人进了账内又继续说道:“小六你且带此二人前去伙军老胡处登记,领了衣甲,自此便留在军中做事。趁着老胡此刻还不繁忙,莫要耽搁。田虎去校场知会梁副尉过来见我。”
话音刚落,九方连山大手一挥便让众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