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颜薄命
一到后花园,赵充容显得有些着急,不满地责怪依依说:“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教皇上等了好久啊!”
依依急忙跪下,还未开口,李公公隔岸观火地接话道:“是奴才的错,奴才老眼昏花,在路上不小心把酒具橱子的钥匙弄丢了,幸亏依依姑娘帮忙找了大半天,还照顾我这个身弱病患的老家伙,亲自陪我去取,所以才误了时间。娘娘要怪就都怪我罢。”
皇上笑着说:“依依宅心仁厚,这是积德的好事,娘娘怎么会责怪你呢?而且酒具和美酒已经安全取回,稍微耽搁一些时间也没关系吧?李公公,快点倒酒,远远地朕就闻到了酒的香味,实在按捺不住想先品尝一下。”
李公公匆忙走过来倒酒,皇上又说:“爱妃啊,今天有美酒作伴,何不和朕对弈一局呢?好久没有和你切磋棋艺了。”
赵充容高兴地说:“一切听从陛下的命令。”他立即命令人摆出了棋盘和云子,皇帝和赵充容一边喝酒,一边下棋。几局之后,赵充容的面色有点发红,似乎有些醉了。李公公靠近皇帝,悄悄地对他说:“陛下,充容娘娘可能有点喝醉了”
皇上笑着说:“爱妃这几年来的棋艺和酒量确实有所提高,但还是比朕稍逊一筹。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待酒力稍有恢复后再继续这局?”
赵充容也笑着说:“谢谢陛下。臣妾怎么能与皇上相比呢?这状元红本来酒精含量就不低,若不是今天陛下亲临,臣妾心情高兴,怕是早就要醉倒在这里了。”说着打算起身,依依忙上前去扶。
又听到李公公说道:“早听说依依姑娘经赵娘娘的调教之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有几次,都越过娘娘去了。”
听到这番话,皇上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这话当真?朕非常好奇。依依,你可以替你家娘娘完成这一局吗?”
依依此刻已经被乔公公赞得满脸通红,听到皇上让她代替赵充容下棋,她正在犹豫之际,赵充容轻拍她的手背笑着说:“依依,能和皇上下棋可是你的福气,我教藤萝扶我回去就好,你在这里细心伺候。”藤萝比依依晚一年进宫,是个十四岁的年轻宫女,平时多在书房侍奉。依依见赵充容也这么说,只好顺从地听从命令。
坐下来仔细研究眼前的棋局后,依依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赵充容几次机会都可以获胜,却因为顾左右而言他,竟然让胜势变成了败势,从而让皇上逼近胜利的边缘。赵充容的举棋之道她相当理解,因为宫廷中人一直认为,与皇帝对弈,赢了也未必能知吉凶,输了也未必会凶祸临头。但是依依却不以为然,或许因着内心有柳莫言的江湖豪气,认为下棋与比武相似,要凭实力较量,无论输赢都应该义无反顾。自从进宫以来,听到了许多关于皇上的传闻,也亲眼看到了元宵节上皇上处理两位皇子冲突的情景,再加上弘熙时对皇上的父皇的尊崇评价,让依依认定皇上是一位胸怀广阔的明君。既然是明君,他应该不会因为一场棋局的输赢而怒喜交加,相反他可能因为对手的唯唯诺诺而感到不悦。
此刻,对面的皇上正在专注地看着依依。自从元宵节之后,他就记住了柳依依这个名字,对清音阁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总觉得依依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但对于宫中的侍婢身份非常安之若素,如此平凡而又与众不同。此外,从他进入清音阁开始,他逐渐察觉到,依依似乎一直把赵充容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他皇上。这不是不敬或者傲慢的意思,而是她长期以来对赵充容的深厚感情,就像母女或者姐妹一样。这种真挚的感情自然而然地显露在她的眼神中,在深宫中却是很少见的。皇上不禁感叹起来,但不知为何,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嫉妒之意。再看依依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下了一子,却一点儿也没有眉眼一抬,只是轻声对他说:“陛下,我要走一步了。”
皇上走了几步后意识到,依依的棋艺与赵充容不相上下,只是比赵充容更直接,没有像赵充容那样时时回让他,反而时不时地使他为难,让他需要全神贯注地应对整个局势。这种真实的对抗让他感到无比振奋,不知不觉已经夜幕降临,月亮升起在树梢上。
依依专注地盯着棋盘,心中却早已充满了矛盾和不安。她与皇上对弈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却从未提到赵充容一句话。每当她沉思时,总能感到皇上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让她不敢抬起头,生怕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她不想知道的事情。几步下下来,依依突然想到了弘熙。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去山西了,此刻想必正在收拾行装。他是否会特地保留她的香囊呢?战场冷酷无情,他是否能牢记对她的承诺,平安归来呢?
就在此刻,一名婢女走上前跟依依轻声说了几句话。依依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说道:“陛下,充容娘娘已经醒了,我这就帮娘娘起来和陛下继续下棋。”说完,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皇上突然说道:“且慢!依依啊,这一局,你先和朕完,下一局,再由你家娘娘和朕来下是不是?”
“可”依依正欲推辞,皇上脸色变得严肃,说道:“朕现在现在棋兴正高,如果有人破坏了我的兴致,别怪我不客气,坐下吧!”
“皇上!”依依看到皇上真诚的表情,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她决定跪地恳求:“充容娘娘日夜期盼能与皇上相聚,倾诉心事。今夜难得有良机,请皇上不要辜负充容娘娘的一片真心!”
“岂有此理!”皇上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严厉地说道,“朕需要谁来伴驾,还需要你来教导吗?你这样不知好歹,难道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你赶出宫去吗?
她轻轻低下头,字斟句酌地说:“陛下惩罚奴婢,奴婢不敢有任何怨言。只因奴婢对充容娘娘一片痴心,希望陛下能明察。就像这花园里的鸢尾花,一旦种下,就需要细心呵护。如果只是种下而不加养护,那便不如不种!”
李公公立刻被皇上制止,然后示意他和其他人退下。
当李公公等人退到一边之后,皇上站起身,走到依依面前,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开口说道:“依依,你站起来,朕有些问题要问你。”
依依心中感到惊讶,原以为要经历一番愤怒的雷霆,没想到皇上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她慢慢站起身,仍然不敢看向皇上,心中却像敲响了一万只小鼓。只听皇上温和地说:“如果朕告诉你,朕现在对与你下棋的兴趣更大,你愿意继续陪朕下棋吗?”
沉思片刻后,低声说道:“陛下抬高奴婢,奴婢受宠若惊,而娘娘也”
皇上笑着说:“受宠若惊?你当真会受宠若惊吗?朕觉得你进宫以来,大概从未受宠若惊过吧。你对朕,对赵充容,似乎从未真正以奴才的心态仰视过,是不是?”说到这里,皇上又走了几步,停下来低头看着依依,继续说:“依依,朕猜想你一直以来,都是出于报恩的心理,而不是被利益驱动。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会加倍回报,就像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一样,你能承认吗?刚才朕只是好奇,故意装作发怒来试探你,果然逼出了你真心的话!”
依依轻声说:“皇上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奴才的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心里暗想:这父子两人的性格真是相似,弘熙也喜欢逼人说真心话,只不过他比父亲更厉害,连苦肉计都能运用自如。
皇上慨叹道:“看看这宫中,无一不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从上到下,无不都在为自己谋算,但没想到你进宫这几年,竟没有被这些所染指。朕的后宫佳丽三千,奴婢更是成千上万,像你这样的人,古往今来可能只有一个。然而你这样的品行,在宫中却是祸端而不是福耳:你懂得感恩图报,其他人不以为然,只认为你存有别的打算;你没有欲望,其他人也不以为然,只认为你在做作态,所以你的善心在这里不仅不能带来福气,反而会招来莫名的嫉恨;你习惯了行善,但一旦忍无可忍想要反击,不仅会给对手找到借口,原本支持你的人也会受到煽动而反过来对抗你,你明白吗?”
依依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陛下的嘉言善语,奴婢将铭记于心一生。只是奴才一届平民,不谙宫中之道,只求尽心尽力,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因此而没有福禄寿命,那也是命运所定,命中注定如此。”
皇上听到她说话的口气依然平静,仿佛在说别人一样,不禁感到震撼。他突然觉得这女子的气度非凡,如果不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恐怕要不及她一成。于是他心里一片纷乱,又开始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他背朝着她,望着已经升到树梢顶端的明月,轻轻叹道:“红颜薄命,皇宫里的女人更加不幸。妃嫔们挤满了三宫六院,可皇帝却只有一个。朕虽为一国之君,却因此而无法保护身边心爱的女人。你可知道赵充容原本是德妃,她住在翊坤宫内,朕曾经对她宠爱有加。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前的一起魇魔事件,被太后贬为充容,以她的美貌和纯真,恐怕活不到今天。只有稍微削减了朕的宠幸,她才能多一些平安的日子。朕当初割爱的苦心,不知道赵充容是否能够理解。”
李公公悄悄地走到了这里,向皇上行了一个躬身礼,说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娘娘在前厅恭候陛下。”
皇上的神色立即转为严肃,他转身对着呆愣在那里的依依笑着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去伺候娘娘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