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指针停摆
付子文走出校门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钟。
妈妈在外面打工,要很晚才能回家。现在家里没有人,为了混一口饭吃,她照例还是要去理发店。
可是她今天没有那个心思,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徘徊,飘摇不定,没有一处可以安心。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或许是受到的皮肉苦,或许是被脱掉衣服的侮辱。
灼烧的感觉让她恶心,头痛不止。
她麻木地缓缓看向前方,一对夫妇领着半大的孩子刚刚从课外班放学,匆匆向自家的那辆车走去。
奔波而幸福。
她神经质一般笑着,打心里替他们高兴。
眼神渐渐迷离,意识渐渐飞向了五年前的那一次放学回家。
那时她才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像往常一样蹦跳着冲出学校飞扑到妈妈怀里,她清晰地记着那天的妈妈眼神是多么的憔悴和破碎。
她从小就有很强的灵性,顿时蔫了下来,她嗅到了一丝的不祥之兆。
“爸爸呢?”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每当想起那天,妈妈那双绝望的眼睛都会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
她不记得妈妈说了什么,甚至不记得那天是怎样过的,只知道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再也摸不到了。
一个家,就这么塌了。
付子文是从那天开始,变得阴暗孤僻、郁郁寡欢。
过早的承受太多,让她一瞬间长大了。
在别的孩子还在争吵哪个男明星帅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去哪里打工赚钱,替家里分担压力。
她知道家里的那辆车被卖掉了,很清楚家里的房贷还要还多少。
但是预感告诉她,无论她怎样挣扎,这个家都会破碎的。
所以她抑郁了,经常幻听,被人吓到,变得自卑,惶恐不安。
她逐渐变得麻木,沉默,变得透明。
她坚信即便自己消失了也对这个世界毫无影响。
她无数次做过那种梦,自己乘着船,随着海流飘向一座孤岛。
那里海平天阔,与世隔绝,没有喜乐,也没有哀忧。
忽然间,一声大叫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桥的边缘,黑色的河流在脚底潺潺涌动。
那叫喊声来自身后,背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清楚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大喊大叫着朝她撞了过来。
她来不及躲闪,下一秒,整个人被撞飞到了空中。
她的视线混乱模糊,感觉是在空中旋转着,也不知飞了多久,身子被一只手拉住了。
恍然间,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从桥上掉下去,而是晕倒在了地上。
“小妹妹?你没事吧?”
付子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晕乎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视线逐渐清晰的时候,她看到了这男人的模样,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身正气,身上一股独特的香火味道,有些好闻。
她注意到男人虽然在担心她是否受伤,但眼睛始终在她周围扫来扫去,像是找什么东西一样。
付子文没再和这人纠缠,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外面飘荡了一个小时。
该回去了,怎么样也得活着不是吗?
“你真的没事吗?”
付子文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朝着家的方向走。
身上依然是灼烧的疼,她不知道这次应该怎样瞒过妈妈。
就算妈妈知道了,又有什么能力保护她呢?
徒增压力罢了。
她就这样摇晃着回到了家,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钻进了浴室里,任凭冷水将她燃烧的伤口放大。
赤裸的身体让她又一次想到了柳杨青,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蜷缩着身子,在冰冷的水流里失声的哭了。
等到付子文情绪渐渐缓解了一些,她站起身来关掉了水龙头。
耳朵忽然立了起来,听到门口有动静。
心头一惊,取下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渍,胡乱冲进卧室里掏出一套长衣长裤穿上。
这时候妈妈推开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
“小文文今天没去你师傅那里吗?”
“没。”
付子文强装镇定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用微笑来掩饰刚刚的慌张。
“吃饭了吗?”
“吃过了。”
付子文今天什么也不想吃,于是欺骗了妈妈。
付妈妈上下打量了一圈付子文,惹得付子文心慌慌的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检查:
“我去写作业了。”
“去吧。”
付妈妈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坐到沙发上发起呆来。
付子文将自己埋进了书海里,她发现只有努力时的那份辛苦才能让她暂时忘记人生的那些痛苦,只有努力才能让她安心。
可她今天无论如何也学不进去,思绪从父亲,到柳杨青,再到大桥上碰到的男人。
她看不下去任何一个字,焦躁地在书桌上翻来翻去。
翻着翻着,手碰到了那块静卧在一旁的机械手表。
每次她要学习的时候,都要把这块手表放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这是她攒压岁钱送给爸爸的,现在回到了她的手里。
可今天不一样,这块表停了。她扔下笔,扭动着机械表侧面的旋钮。
照常来讲,只要扭动那个旋钮,这块表就可以自己走好几天。
可她今天无论怎样扭动那个旋钮,机械表上的指针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烦躁的情绪愈加猛烈了。
付子文将桌子上的书本和卷子通通扔到了地上,将那块表郑重地放在桌子上,眼泪跟着急了出来。
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让那两根该死的指针动起来。
她努力回想着这表是什么时候停的,时间的指针缓缓指向她被桥上的男人撞倒。
付子文顿时泄气了,她从来没修过表。
一定会很贵的,她自责地想着。
“小文文,你这是怎么了?”
付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到一片狼藉的书卷不由得担心道。
“没事。”
付子文再一次用微笑掩饰自己。
第二天,付子文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比以往更加的阴郁和沉默了。
整天盯着那块停滞的表,一堂课也没有听进去。
她的同桌倒是也不在意,一个如石头般安静的同桌对她来说反倒是件美事。
付子文就这样混到了放学,第一个冲出了班级。
她要去商场里找一个修表师傅帮她看看。
那修表师傅接过那块表,直接将那块表拆开,拖着眼镜片仔细摆弄了至少半个小时。
额上的汗珠告诉付子文,这确实难倒了他。
修表师傅皱着眉毛揉了揉眼睛放下眼镜疑惑道:
“一点问题看不出来啊。”
“我干了二十年了,小姑娘,别说我不专业。”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块表是我修不好的。”
“你问街坊邻居,没有人说我技术不好的。”
付子文站在一边,本来还在担心钱的问题,这下连表都没修好,更别说钱了。
“这样,你把表先放我这里,我给你研究透了,明天你找我,我必须还你一块修好的表。”
修表师傅感觉到了自己职业素养收到的威胁,企图为自己拖延时间。
付子文实在不放心自己的表放在别人手里,悄悄从修表师傅手中抽出自己的表来,微笑着想要逃走。
那修表师傅不依不饶,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从付子文手里夺走那块表。
付子文哪肯松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表绝不撒手。
两人纠缠了半天,直到修表师傅迎来了新的顾客,这才肯松手放付子文走。
付子文匆匆逃离了这家修表摊,回到大街上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望着空中被路灯照的暗红的浓云,难过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
走在大街上,她静静地凝望着那块表,指针指向的时间点颇为奇怪。
路灯下,她回想起昨晚这块表的指示的时间点。
“三点零三分?”
付子文盯着表盘思考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
她总觉得无论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白天,亦或是刚刚拆装后,表的指针始终没有发生变化。
怎么可能是在三点零三分停的?
付子文摸不清头脑了,下意识地手动转动指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指针竟然动了,当着她的面,从她随意拨动的时间点退回到原来的三点零三分位置!
付子文不信邪地继续转动指针,那指针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和她对抗。
付子文的心被这两根指针牵动着,当即就坐在了马路旁的花坛上摆弄起那块表来。
是因为有磁铁吗?那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个时间点。
付子文就在大街上摆弄了好久。顺时针转、逆时针转。
不出意外,无论她如何摆动,在她松手的一刹那,手表都会回到那个时间点。
更为诡异的是,她将手表摊在手里,隐约间能听到一个人的呢喃。
起初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并不在意。
因为她经常在家里幻听到柜子上孩子的笑声、冰箱门上的剐蹭声、敲窗户的声音等等,即便是家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可当她离那块表越近,那声音就越发清晰。
马路上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汽车轰鸣声和鸣笛都没有盖过这细微的声响。
像是心里话一样,不受外界影响。
她将那块表贴在耳边,若是在平常,她会听到均匀而又安心的“滴答滴答”声,她的心也会随着这块表渐渐宁静起来。
可现在,那块表“死了”,没有任何声响。
当她再次确认自己幻听的时候,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号:
救救我!
付子文吓了一跳,肩膀缩着,差点将那手表扔掉。
她用力回想着那声音,似男似女,声音干净清脆。
她再次将耳朵贴近,那声音这一次直接冲击到了她的天庭盖。
付子文不敢相信地盯着这块表,思绪混乱如麻,她断定自己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幻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起身准备回家早早休息。
喂!你的表里藏着个人啊!
滴答滴……滴答滴……
那手表安静地躺在书桌上,指针躲在玻璃的另一侧,自顾自没规律地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