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付子文的动作很温柔,羽毛一般轻柔的剪法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王彦并不打算刁难付子文,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独特的体验。
他感触最深的是,以往那些男理发师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时候,他的胳膊肘总是会碰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这让他浑身不自在,而身边的付子文就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
这是男女之间永远无法替代的“差距”,他准备安心眯一觉。
“这样可以吗?”
王彦意犹未尽地缓缓睁开眼睛,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调戏:
“这不会是你眼中帅哥的样子吧?”
付子文没有理会对方,只是用手轻轻地抚着王彦的头,在镜子里仔细地观察。
王彦顿感无趣,拨开付子文的手:
“可以了,就这样吧。”
付子文精益求精一般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放心地领着王彦去洗头。
洗头过程中,王彦依然是那样始终盯着付子文的眼睛看,似乎像是有话说,那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付子文没有理会对方,自顾自地认真洗着。
“作为同班同学,我还是得劝你一句。”
王彦终于开口了。这话不知从何而起。
“周齐天确实帅,但是你真不能动他。”
付子文顿了一下,眉毛轻皱,嘴巴微张着,却什么也没说。
周齐天是文科班的一个体育生,算是校草一般的存在,好多女孩都会在背后偷偷关注他。
而柳杨青则是他的头号追求者,那年秋天付子文拎水桶摔倒的那天,恰好是柳杨青精心打扮准备去告白的日子。
付子文像是有一种体质一般,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和这些混混学生交际。
最近这一次,付子文阴差阳错的碰上了周齐天。
不出意外,事情传到柳杨青耳朵里,付子文少不了一次“教训”。
“你这人咋这么犟呢,非得和那个柳杨青对着干?”
付子文回瞪着王彦。她轻咬嘴唇,看起来好像有苦说不出。
可她是那种越着急越说不出话的人,所以依然保持着沉默。
“我听人说了。”
王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扑人家怀里了?”
“你别瞎说!”付子文顿时急地面红耳赤起来。
“那你跟我说说咋回事?”
王彦在洗头床上扭了扭身子,颇有深意地笑着问道。
付子文顿时变成了泄气的葫芦,从柜子里掏出个干毛巾来轻轻地擦。
理发店里的音响砰砰砰地敲打着鼓点,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哈喽?又死了?”
王彦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我真的不是……”
付子文眼圈红红的,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委屈地说道。
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那几滴委屈的眼泪。
“别把‘小珍珠’滴我眼睛上,行了行了,擦个没完没了,我都躺累了。”
王彦又一次拨弄开付子文的手,站起身来去那边坐着等着付子文给他吹头。
太阳渐渐地移向西边,打着斜擦亮了门店的那扇玻璃门。
付子文凭借着一己之力,完成了王彦那一帮人的理发任务。
为最后一个人吹完头发那一会,王彦忽然就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到付子文身后,又是那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猥琐模样,爬到付子文耳边说话。
付子文吓了一跳,整个人缩着脖子猛地回头用吹风机吹身后的人。
王彦紧闭着嘴,眯着眼睛将吹风机拨弄到一边。
付子文连连弯腰道歉。
王彦有些无奈地盯着付子文的后脑勺,伸手示意她赶紧停下她那个一道歉没完没了的“仪式”,转而又是坏笑着说道:
“文儿啊,咱俩好哥们不?”
付子文愣了愣,手里的吹风机仍然在嗡嗡地吹着,那湿着头发的人有些不满地回头看了眼付子文。
付子文连忙反应过来,嘴里忙不迭地道歉着,慌张地给那人吹头发。
“文儿,今儿哥们来给你捧场,这单就免了吧!”
王彦恬不知耻地在付子文身后说道:
“给个面子,我都跟哥几个吹牛逼了,说我有一朋友在理发店工作,能免费给他们剪头,正好能省下钱买点游戏币什么的。”
付子文也不抬头看王彦,也不抬头看镜子,而是呆呆地盯着那人的后脑勺。
“就这么定了啊!”
王彦拍了拍付子文的肩膀,转身跑到沙发上和那几个男生玩闹去了,看起来颇有面子。
“你这哥们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
其中一个男生嘴里叼着根电子烟,笑眯眯地调侃道。
或许是吹风机声音太大了,付子文没听到这句话,仍是木头板一般机械地工作着。
这副模样与最开始的那份轻盈不同,僵硬的动作里流淌着麻木的血液。
“走了啊!”
王彦颇为自豪地双手插兜,领着几个男生离开了。
“没给钱呢?”
一个理发师一边忙着理发,一边好心提醒道。
理发店里人越聚越多,就连老板都要亲自上阵。
莱特美发并没有因为几个男孩的离开而变得冷清,反倒是越发的热闹了起来。
付子文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到屋内,从书包里掏出些钱来,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特意背过身去。
她将钱摊在手里数了好几遍,无奈地塞进了前台的钱柜里。
“很不错啊!”
老板趁着进屋拿染发膏的间隙,激动地拍了拍付子文的肩膀连连夸赞道:
“你可真的没白努力,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接单子的能力了。”
付子文微笑着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师傅。”
时过傍晚,客户就越来越多了,沙发上、椅子上都坐满了等着排号剪头发的人。
付子文始终没闲着,站在洗头床边接待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客户,忙忙碌碌到晚上十点多才肯有一个歇息的时间。
付子文揉着肩膀缓缓挪步到里屋,手已经被水泡的惨白而发皱。
她的周末就是在打工和做作业之间拉扯中度过了。
也因为忙碌,很快就忘记了下午那一群不速之客。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只是一个预兆。
时间推到周一的傍晚。
“走吧?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就没事儿了,放心。”
王彦轻轻放在付子文的肩膀安慰,手在付子文肩膀上稍稍用力往前推。
付子文被王彦强推着,像是个在押逃犯一般,来到了一间库房。
这库房付子文从来没见它开过门,里面只有一盏灯幽幽地浮在棚顶,阴森森的像一只张嘴等着喂食的怪兽。
库房旁边靠着一个垃圾站,人烟稀疏,平常只有值日生倒垃圾的时候才会路过这里。
不知是这开门的库房太过阴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付子文心里惴惴不安,头皮也跟着麻了起来。
“青子姐,人来了。”
王彦一副完成任务一般的姿态,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进去,和里面几个人打游戏去了。
付子文始终低着头,局促地站在门外,她知道里面的人都是谁。
周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几个学生躲在库房的箱子后面打游戏时的吵闹。
晚春的风一股脑扎入付子文的衣服里。为了御寒,她蜷缩起身子,缓缓抬起头来。
“我们之间有误会吧?”
柳杨青坐在一张干净的椅子上。
身后不远处的一堆箱子上坐着一个褐色散发的女孩戴着耳机自顾自地打着游戏,紧张地嘴也跟着动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付子文的到来。
“没什么和我想说的吗?”
柳杨青一副骄傲的姿态,翘着二郎腿,手里叼着根女士香烟。
细长的眼眉微微眯起,像是獠牙死死地咬住付子文的脖颈。
付子文两手互相攥着,也不说话,也不摇头,傻傻地站着。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柳杨青扔掉香烟,从座位上窜出来,俯身想要捡起地上的一根铁棍,却没捡起来。
她浑身哆嗦着,差点被库房里地面上的沙石滑倒。
付子文连连后退,却不知什么时候库房的大门被关上了。
当她绝望地抚着门,她看到那个双马尾辫的陈一蔓满脸坏笑地正拿着相机对着她的脸拍摄。
“贱人!”
柳杨青恼羞成怒地捡起一把她能拿得动的扫帚朝着付子文头上打。
周围人都立马安静了下来,也不抬头看,也不阻拦。
只有林东奕将手机扔到一旁,歪着头想要看清楚那个被打的人是谁。
付子文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身子紧紧地靠着门,忍着疼痛不敢发出声音。
柳杨青发了疯一般在付子文身上抽打,恨不得将她活活打死。
扫帚如暴雨一般呼啸着摔在付子文的身上,那扫帚上面的枝条抽打在付子文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瘆人的血印。
一下又一下,付子文也不反抗、也不喊叫,像是打在一块石头上。
柳杨青累了,歪歪扭扭地坐回椅子上点了根香烟来抽。
付子文顺着门软软地滑到了地上。
恍惚中,她看到一双鞋子从她眼前跨过。
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几声相机拍摄的“滴滴”声变得异常清晰。
林东奕从箱子上跳了下来,冷冷地用眼睛瞟了眼付子文,什么也没说,跨过付子文,走到陈一蔓面前。
“让开。”
林东奕冰冷的声色让人毛骨悚然,陈一蔓被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神吓退了,侧过身去让开一条路。
林东奕缓缓地打开大门,扬长而去。
“看不起谁呢?”
陈一蔓见林东奕走远了,才撇了撇嘴这样说道。
“她踏马能看得起谁?”
柳杨青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听起来她对林东奕早就不满了。
“东哥走了?”
王彦从箱子堆里探出头来,接着补充道:
“难怪东哥挂机了。”
“你要是再当着我的面这么叫她,你这辈子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柳杨青指着王彦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有话好商量嘛!”
王彦深知眼前这人惹不起,缩着脖子道歉道,接着喊道:
“付子文,赶紧好好认错!青子姐能放你一马。”
柳杨青瞪了王彦一眼。
王彦立马将嘴捂住,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柳杨青低头看了眼付子文,用脚蹬了蹬那具软软的身体说道:
“全年级都知道我对周齐天怎么样,你这个贱人死活非要掺一脚。”
付子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坐起来紧紧地靠在墙上,拼命地摇着头。
“不会说话吗?”
柳杨青忽然眯眼睛假笑起来。
“他……给我情书……”
顿时间,整个仓库凝固了。
“别闹了,姐们儿,周齐天能喜欢你?”
陈一蔓不相信地嘲笑道。
付子文又是拼命的摇头道:
“是给……”
她看了眼那扇重新闭上的门,嘴里剩下一半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给姓林的是吧?”
柳杨青猛地站起身来,那凳子顺势倒了下去。
付子文哆嗦着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给了吗?”
柳杨青皮笑肉不笑地凑到付子文面前。嫉妒让人变成了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精心涂抹的口红看起来更像是吃了人从嘴边渗出的血。
付子文心脏猛然间狂跳起来,呼吸难以抑制的急促和痛苦。
“所以你准备和我作对到底,”
柳杨青抿了抿嘴点头确认,怒火压抑在胸口化成一口宁静而又残忍的毒液。
她回头对着陈一蔓说道:
”今天录一点不一样的。”
随后挽起衣服袖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着身后几个女生招呼道:
“来两个帮手。”
那晚春傍晚的风,比任何一场严冬都要寒冷。
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变成了一根根无比锋利的铁锥,将付子文狠狠地扎在耻辱柱上。
她变成了世界上最没有秘密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