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境里的孤岛
拉开窗帘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她还是没有睡得太安稳,抬头看向客厅的钟表,才四点多。
她决定再躺一会。
头粘到枕头上那一瞬间,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那天的一幕幕画面。
柳杨青站在陈一蔓身后,抱着肩膀看着。
陈一蔓的相机直对着她裸露的身躯。
一张张扭曲的脸、一声声刺耳的嘲笑足足折磨了她整夜。
即便是醒来,也依然阴魂不散。
心情渐渐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她从床上跳起来,拿起那块表放在耳边听。
她忘记那块表已经“死了”,无声的房间让人心慌。
她将卧室门关好,打开台灯坐到了书桌前,拿出了那一本笔记,这是她第98次起了轻生的欲望。
她将自己的痛苦一笔一划写进了那个笔记本里。
写累了,便举起笔记本从头翻到尾。
准备这个笔记本的时候,她才十三岁,那年她刚刚进入初中,身边换了一批同学,她再也没有玩伴了。
她答应自己。
当她第一百次翻开这个笔记本记录的时候,就放纵自己将所有想做的事情去做了。
最后选一个美丽的地方,结束自己。
她还有两次。
付子文平静地从头翻到尾,过往的疼痛顺着时间的逆流爬进她的大脑,她变得逐渐麻木。
她也曾是幸福的女孩,可命运告诉她 她不值得幸福,所以那就平静地等到最后吧。
她照常上学,踏出的第一步,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光。
或许家离学校不算很远,但她每天都要走着过去,所以要提前很早。
来到班级的时候,班里已经有一半人趴在桌子上睡大觉了,唯有几个精力充沛地在背课文或者是聊悄悄话。
她静静的走进班级来到自己的座位。没有人看她,也没有人因为她的到来而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她就像是鬼魂一样,融在空气里。
“付子文。”
忽然间,付子文听到那个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妖娆声线。
抬头看到门口柳杨青抱着肩膀站在那里盯着她,细长的眼眉颇为凛冽。
柳杨青看到付子文注意到她了,用拇指勾了勾,示意她出来。
付子文放下书包,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等着对方说话。
“林东奕来了么?”
付子文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把情书搜出来。”
付子文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柳杨青,眼神里颇为不解。
“趁她没来赶紧去。”
柳杨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身子微微向前曲着,用力推了推付子文补充道:
“找到了去厕所找我。”
说罢,柳杨青故作镇定地离开了付子文的班级门口,若无其事地和路过的人打着招呼。
林东奕那双冰冷的眼神,铜铃般怒目圆睁的模样,那副盛气凌人的骄傲,比柳杨青更为凛冽和恐怖。
她回到座位呆呆地立着,目光瞟到后排,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
为什么她们要这么折磨我!
付子文内心挣扎着,步伐缓缓朝着林东奕的座位迈进。
如同平常一样,没有人在意她会做什么,她的动作没有起任何波澜。
付子文这时候忽然很感谢自己的透明体质。
她轻轻蹲下身来,眼睛瞟到了林东奕的书桌。
林东奕的书桌里几乎没有一本完整干净的课本,倒是有几本课外书,或许是从谁那里借的小说。
里面很乱,一个充电宝,几支电子烟,一团数据线,还有一本干净的笔记本和一沓写满了音符的a4纸。
像是专门报复学习一样,只有卷子和课本破烂不堪,而其他任何一件东西都摆放的规整干净。
付子文心脏要吐出来了,时不时地看向后门。
可这时候偏偏门口进来的人特别多,她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猛地站起身来,浑身僵硬地像是块木头。
确认来人没有林东奕之后。
付子文再一次蹲下身来,用一只手轻轻地拨弄里面的东西。
忽然间,她看到了那叠熟悉的情书,,准备伸手去拿。
“干什么呢?”
头顶突然传来那清冷的声音,似寒风般带着冰冷,吹得付子文从头顶到脚底一瞬间就凉透了。
付子文吓得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浑身通了电流一般麻酥酥的。
当场被抓的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沸腾到冒泡了,脸红成一片。
站起身来发现林东奕正站在她身后,披散着头发,单肩背着书包,眼神冰冷刺骨。
“你找什么?”
付子文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缩着肩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找什么?”
付子文急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她是越着急越说不出话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这次也是一样。
林东奕盯着对方,咬了咬嘴唇,语气越发不耐烦地说道:
“你在找什么?”
两人这样僵持着。
林东奕“啧”了一声,烦躁地将书包扔到了座位上,身子也跟着坐到了座位上,再也没有看付子文一眼。
嘴里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滚。”
付子文这一次出奇地没有离开,眼神里像是出现了某一种坚定,胸口逐渐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
林东奕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眼付子文,发现付子文竟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眉毛皱的更紧了,不满地说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赶紧滚,看着烦。”
付子文嘴被某一种东西堵住了,像往常一样说不出话。
可她这次愤怒了,想用力将那东西咬碎,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堆满了整个眼眶。
王彦缩在墙角打着游戏,听到林东奕少有地说了这么多话,不禁抬头观望,见是付子文,颇为惊讶地放下手机凑了过去。
付子文眼神中带着怨恨,这是平常鲜为表现的。
她白了一眼王彦,眼睛重新回落到林东奕的脸上。
“滚一边哭去,烦死了。”
林东奕懒得和这惊不起一丝波澜的“废物”计较。
刚准备趴桌子上睡觉,突然听到付子文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她听不太清的话。
她也没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将校服脱下来盖在头顶,舒舒服服准备睡觉。
“我说,是柳杨青……让我来拿……”
林东奕忽然坐起来瞪着付子文警告道:
“不要继续说了,滚,。”
付子文泄气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眼睛瞟到了门口那双细长清冽的眼眉。
那人勾了勾手指……
付子文被摁在了厕所的门上,一个手机在不远处跟着。
“这么讨厌我吗?”
柳杨青双眉竖起,阴阳怪气地挑起那妖娆的声线,用拳头狠狠地怼入付子文的腹部。
另一只手用力揪起付子文的头发,将付子文扔在了地上。
柳杨青又是不解气地踹。
那厕所地面脏乱不堪,付子文新洗的校服就这样沾满了肮脏的泥土,和一只只嫉妒和报复的鞋印。
付子文麻木了,也不哭闹,也不喊叫。
从深秋到晚春,这番的刁难没有被时间磨洗退却,反而是越发的张狂过分。
她听说了柳杨青的身世,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高层。
柳杨青闯的祸都是校长亲自出面帮忙调节的。
背景相差太多了,所以无论她如何反抗,都是徒劳。
柳杨青如此这般飞扬跋扈,同家里那严重的官僚主义教育脱不了干系。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更别说这些连官都算不上的平民老百姓了。
柳杨青傲慢至极,全年级的人都要畏惧她三分,唯独那个在班级里睡觉的林东奕从没将她放在眼里。
事实上,林东奕看起来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与其说她傲慢,不如说她孤高。
她们小团体组建的支点,一定不是源于“友谊”,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柳杨青累了,坐在阳台上歇着,抬头看到那个还在录像的陈一蔓,忍不住破口骂道:
“别拍了,神经病。”
陈一蔓识相地收起了手机,灰溜溜地坐在阳台上刷起了短视频。
付子文就在她们的脚底躺着,被踩着站不起身来。
“真是个怪人。”
陈一蔓不禁感慨道,她眼神注意到了付子文胳膊上的那块手表,忍不住发笑道:
“土了吧唧的,戴的什么玩意,从你们班主任那里偷的表吧?”
柳杨青赞同一般跟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是不是啊?”
柳杨青颇为感兴趣地踩了踩下面的付子文:
“知道为啥让你去偷吗?”
“因为像你这样只会偷偷做恶心人的事情的人,最适合干这种了。”
付子还未从那顿噩梦般的皮肉苦中缓过神来,没有听清楚两人说的什么。
恍惚中,她又听到了昨晚那声似男似女的呼唤,她将手表贴在耳朵边,晕晕的,希望指针均匀的运动能让她心情平复。
救救我!
猛然间,这声音冲击到了付子文的天庭盖,吓得付子文浑身一激灵。
付子文这般反常的动作让阳台上两个顿时来了兴趣,看笑话一般捂着嘴饶有兴致地观赏。
至于付子文“告密”的事情,柳杨青虽然因为被背叛而极为愤怒,却也因为早知道付子文的“为人”也不至于太过生气。
况且,她和林东奕的交往本就不源自于“友谊”。
救救我!
付子文那幻听又来了,呆滞地反复地听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所以三点零三分就是303,就是sos,就是“救命”的意思吗?
付子文这样想着,
灵魂已经离开了现实,神游到了不知何处。
她看到眼前是一艘小船,只能载一个人。
她坐在那船上,船上没有船桨,任由海风和洋流将她送向何处。
时间就在夕阳的余晖下凝固了,小船飘呀飘,眼前渐渐浮现一座孤岛,孤岛上有一个大房子,旁边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面种着李子树、柿子树、葡萄藤、向日葵……
她好像看到了爸爸和妈妈,小时候的玩伴也都住在里面。
她开心极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用手臂代替船桨,拼命用力向孤岛划去。
喂!你的表里藏着个人啊!
“我的表里藏着个人?”
付子文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
猛然间,那手表的指针疯狂地旋转起来,宛如发动机刚刚启动时那般猛烈地发出一声声“哐哐哐”的机械撞击声。
指针在高速旋转中发烫,表盘上的数字被着剧烈的高温熔化成难以辨识的符文。
付子文眼前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晕,恍惚间,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从山谷传来一般,带着一声声回响的波纹。
声音忽远忽近,让人听不出距离。
触电一般,付子文浑身一哆嗦。
那指针顿时停住了,没有停留在三点零三分,而是停在了它本该指示的时间,按照原有的步调,均匀规律地运作起来。
柳杨青和陈一蔓发现付子文闭着眼睛躺着,惊愕地面面相觑,纷纷踢了一脚:
“睡了?”
“不会让你打死了吧?”
陈一蔓玩笑道。
柳杨青伸手揪着陈一蔓的耳朵骂道:
“真打死了也是你替我坐牢。”
“诶!我错了!”
陈一蔓嘴上说着,偷偷将录像的手机藏进了袖子里。
两人正打闹着,付子文忽然就动了起来。
“睡醒了?”
柳杨青眯着细长的眼睛,头歪到一边,颇为有兴致地踢了踢付子文。
付子文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地伸了个懒腰,眼神里的沉寂忽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阳光和快乐。
“嘶!欸哟!”
付子文神经质一般捂着自己的屁股,皱着眉毛颇为反常地大声喊道:
“好疼啊!”
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原地跳了起来。
柳杨青和陈一蔓两人脸色顿时变了,纷纷嘴巴微张着,看猴一般看着付子文的“表演”。
付子文方才注意到阳台上坐着两个人,眼睛顿时明亮了。
她仿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一般,尴尬地冲她们两个笑了笑,转头颇有男人味地迈着外八字走出了厕所。
没走出去多久,就跑回来笑嘻嘻地问道:
“两位姐姐,我是学生是吧?”
柳杨青脸上挂满了问号,嘴巴张了半天还没合拢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付子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
“我是哪个班级的?”
柳杨青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瞪着眼睛呆滞地回答道:
“十二班。”
“谢谢姐姐。”
付子文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留下柳杨青和陈一蔓两人沉默地坐在阳台上发呆。
两人头脑很混乱,刚刚付子文从站起来到离开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是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般的反常让她们有些毛骨悚然。
“她……”
陈一蔓率先开口道:
“真是疯子?”
柳杨青望着付子文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脑子里满是付子文捂着屁股在地上跳来跳去喊疼的那般“惊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