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好。”陆小八走回米素面前，平静的问，“风沙一停就走。”
他肯答应，就不用动手，米素立即松了一口气。以前只是陆八公子，以后搞不好是公子同门，公子对他如此厚爱，说不定就是这位陆八公子骨骼清奇，打算引荐给仙人做师弟呢？他们可不想以下犯上。
“不用，请陆八公子把这套衣服穿上。”米素拿出一套和他们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衣服。
陆小八接过去，发现这衣服看起来软，其实触感冰凉，像是金属，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过里面贴了一层软布，感觉很柔软舒服。
米素解释道：“这是公子所赐，能将风沙隔绝在人体外。这风虽然暂时停了，但荒野里的事情说不好，您穿上它，再大的风也拦不住您。”
“神了，还有这种衣裳！”哨子胡两眼放光，摸了摸看着米素垂涎道：“这衣裳不便宜吧？”
米素笑笑，“你若非要买，准备十万贯吧。”十万贯算什么，这是仙人给的，就算是公子不用的破烂，那也是多少银子换不来的，可惜不能说实话，且就报个高价随意打发他们。
“十万贯！”哨子胡咽了口唾沫，连摸都不摸了，也不打算混一件了。这东西，他要跟着商队跑多少年才能换一件。
裘英也在旁边瞪圆眼睛，这可比金子打的还贵。
陆小八看过衣服两眼，却没有穿，而是将衣服甩到裘英头上，“穿上。”又看着米素，“他们跟我一起去。”
米素无奈苦笑两声，只得让人又拿了两件出来，一件给了陆小八，一件递给哨子胡。
哨子胡没想自己也有，但他摸过衣服解馋后，却将衣服递给受伤一直没说话的梦痴道人。
梦痴道人看了他一眼，不肯穿。
哨子胡嗨了一声，道：“穿上吧，你胳膊都快断了，等会儿可别指望掉队后我再去捞你。我可是还想赶过去就蹭这闷货的光舒舒服服洗个澡吃顿好的呢，不想再折腾。”
梦痴道人被他气的不轻，但看哨子胡一副要亲自上来拖衣服帮他换的模样，还是妥协了。
他们运气很好，在去往柳下村营地的路上风沙没有再起来，没走多远，就碰到来接人的马队，还顺道帮他们把陷在荒野里的唯一一辆装载吃食的马车给拖出来一起带到营地。
等见到临时搭建在柳下村前方营地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裘虎很自觉，带着人到柳下村前面搭建营地，中间隔着几座风沙自然形成的矮坡。
至于陆小八，则被米菇带到李晔的帐篷里，裘英哨子胡连着梦痴道人都被哨子胡一起抓住去凑热闹。
他们进去的时候，李晔坐在椅背上翻着一张纸。几个人除了哨子胡，视力都不错。眼尖的发现李晔捏在手里的那张泛黄纸张看上去有些时间了，应该是被人触摸过很多次，边上泛着细碎的卷边纸刺，在旁边水晶油灯照射下，背面能隐隐约约看到渗出来的墨迹，还有些微印章模样的红泥。
李晔见他们失神，抬起那双玉脂凝成一般的手指向旁边的椅子，说了声，“坐。”
众人被这还透着一点点稚嫩的清灵声音叫醒，不由都生出些踟蹰。就是哨子胡，都觉得自己要是在对方面前失礼，怕是很丢人。
米菇上去恭敬的唤了声，“公子。”
李晔看着陆小八，见他除了之前那短暂的失神，又恢复了这几年来的面无表情，李晔也不以为意。
李晔看着陆小八，“怎么，陆小八，怕我吃了你，连坐都不敢？”
陆小八注视他片刻，听话的打算坐下，结果却发现哨子胡裘英和梦痴道人一人占了侧面椅背一个角落，他左右看看，见李晔没说话，只能坐到李晔对面那张单人椅背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李晔兴味十足盯着自己看的眼睛，不知为何，他耳根开始发热。
见陆小八吃瘪，裘英闷笑两声，忽然又觉得不太礼貌，赶紧压住。
李晔示意身边的米菇给他们倒了两茶，见他们捧着不喝，也没多说，直奔主题，“我知道你肯来是什么原因，不过我没说谎，你爹和我的确有约。”
这句话一出来，几个人背脊绷紧，尤其是陆小八，更是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李晔望着他，说话的模样很有点目中无人，“怎么，难道你以为我还会骗你不成？”
见李晔像是有点生气，陆小八无措的看了一眼裘英。
裘英立即挺身而出，斟酌了一下用词，“公……”犹豫一会儿，他还是跟着称呼“公子，您，您一直住在内城，怎么可能和陆小八他爹有来往，还定下这种约定呢？而且陆小八他，他好像……”
“喏。”李晔对裘英很客气，把先前放到一边的折纸拿起来递给裘英。
裘英接过去，没有管陆小八，而是和哨子胡梦痴道人凑到一起飞快的看了看，陆小八蹙起眉，见三个人目光一直变来变去，像是羊癫疯一样，不由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他控制不住的也跟着去看。
裘英这时候却抖动着手里的折纸，大声道：“这是你爹写的你的卖身契！”
“卖身契！”陆小八瞳孔猛的一缩，不敢置信的抢过那卖身契，上面果然写着，陆家族长陆定因感激救命之恩，将膝下幼子许以李晔为仆，约期十年。上面，还有陆家独有的印章，陆小八仔细辨别几次，都确定不是造假。最重要的是，这个印章下面，还有一个人的印章，而这个印章名，叫董英。
陆小八近乎失态，指着董英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追问，“你究竟是谁，他是谁！”
李晔对上他的眼睛，平时如一滩死水样的眼睛，此时却隐约能看见下面跳跃的火苗。然而尽管如此，面前这人看起来仍旧是平静的，平静的就像他已经忘了哭和笑，忘了人的脸上原本是该有不同的表情来表达不同的心情。
李晔心窝忽的一酸，他本想告诉陆小八真相，说这只是他为了让他老实听话，不帮着裘家给他捣乱而让系统伪造的一份卖身契，一份这世上谁也不可能看出破绽的卖身契。至于董英和陆家印章，不过是他常年搜集到的一些信息，所以才能让系统以假乱真。
直至见到陆小八藏于急迫间的脆弱，他心念一转，又改变主意，脱口道：“我不知道董英是谁，不过我记得，订立卖身契的时候，除了你爹，你大伯也在场用了自己的私印。”
见陆小八呆住，没有再质疑，李晔朝趁热打铁，话越说越顺，“反正在我这儿，这张卖身契一直都保存的很好。我从知道你到汴京后，就打算找你，当年帮我年纪尚在襁褓之中，帮你爹的，其实是我阿翁，这卖身契，也是阿翁知道你来汴京后给我。我原本不打算让你做奴仆，现在却改变主意，决意让你履行卖身契。”
“还有我大伯，还有我大伯。”陆小八没管李晔其余的话，只喃喃念了几声，急切追问，“那你知不知道我生父在哪儿，我大伯又在哪儿？”
顶着陆小八充满希望的目光，李晔很艰难的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的确不知道。
陆小八眼底的光寂灭下去，不过很快稳定情绪。他似乎已经相信李晔的话，再看着李晔时，难免带上和其余人不同的温和，“这，这个卖身契，是之前定的，我以前有个幼弟，年纪与你差不多，我爹说的人不是我，只是后来我弟弟夭折，我才成家里最小的，所以……”
“所以你想赖账不认！”
陆小八对上锐利目光，移开视线道：“我是个……，而且你才……”
“呵呵。”李晔冷笑两声，打断他的话，“陆小八，你是不是陆家现在年纪最小的？”
“当然。”
“很好，你是陆家现在最小的男丁，卖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既有卖身契，便不能违背。我已经找到你，如果你一定不愿意履行卖身契，那就按照卖身契后面所写的。找到双方长辈，写下你想要违约背信的真相，公告天下，然后自然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不再相见。”李晔冷笑着说出一长串话，全然不给陆小八反应的时间，递出一只笔塞到他手里道：“现在就写，写完了我拿回去给我阿翁用印，你也把你们陆家长辈找一个出来。”
看陆小八木呆呆的，像是傻了，李晔心里偷笑，乘胜追击道：“也别说我为难你，根据我得来的消息，你们陆家，确实现在已经人丁凋零，没剩几个。所以你要找个长辈大概不容易。不让长辈用印也行，但解除卖身契的理由一定要写的明明白白，是你陆家人背信忘诺。”
一听背信忘诺四字反复出现，陆小八宛如被烫到般，猛的将手缩了回去，看着逼上来的李晔道：“陆家的人，从不背信。”
至少现在的陆小八不会。
果然……
连对手说救就要救的陆小八，怎么可能不去履行卖身契，这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的多。
李晔做出一张冷脸，“难道你不仅违约，还要让我来承担责任说是自己嫌弃你江湖人出身，不肯要你么！”
对上李晔控诉的神色，陆小八否认道：“不，我没有这个想法。”
李晔背过身，抬起手像气的浑身颤抖，把旁边吃瓜吃的下巴都快掉下来的裘英几个都给吓住了，用一种看绝世渣男的目光看着陆小八。
尽管看不清李晔的神色，但只看背影，裘英都以为，面前这个少年一定是十分气愤，气愤的都快要到伤心的地步了。
见陆小八还呆愣愣站在原地，裘英看不下去，凑过去低声道：“陆小八，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上去道歉。”
陆小八难得茫然，“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哨子胡这时候将卖身契拿过来看了几眼，认真问：“我说这卖身契，这印章，是真的不？”
裘英傻，陆小八深陷局中一时被整懵了，可他哨子胡可是老江湖，这位五公子，说的话办的事儿实在太诡异太不像真的。
陆家人卖儿子，还是卖给贵族，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像假的啊！别是这公子知道陆小八有办法采集到幽冥花，在这儿截胡吧。
陆小八却一口就打掉他的脑洞，“绝无可能作假。”他看着那熟悉的芙蓉印，语气有些复杂，“陆家族长芙蓉印，只有沾上用秘法炼制过的芙蓉花汁后化为芙蓉印泥才能印上去，颜色经年不褪。这芙蓉印泥的炼制之法代代只传族长，已经失传一百多年，就连我，都不知道方法。这应该，是最后一枚芙蓉印。而且……”陆小八伸出两根手指摩挲在卖身契上，“我记得芙蓉印的味道。”
得，陆小八这样说，哨子胡也只能接受了。也许，这雍国公府也真有什么猫腻，所以陆定才会让儿子给人做奴仆，又说不定裘虎说的是真的，那陆老爷子早就知道这五公子是华胥后人的高徒，那陆小八能做人家奴仆，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
“既然确定是真的，那你还不去赔罪，人家以后就是你主君了，你不赶紧表忠心，以后有你苦头吃，这些公子收拾起底下人来，手段你猜都猜不到。”裘英立即把哨子胡撞开，指着李晔背影低声道：“你要是想赖账呢，那就像人家说的，自己把责任担起来，写明白就是你这个陆家人不肯认。当然我也不会笑话你。可你要是愿意认，我可告诉你啊陆小八，这会儿你就得赶紧给人道歉，要不以后有你好受。”
陆小八定定看着裘英，“我不会。”
“我去。”裘英本打算来个现场教学如何赔罪，虽然教学成果实验对象就在现场，会十分尴尬，但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得多。
不料李晔这时候竟转过身，对陆小八淡淡道：“你随我出来”
“哎……”
“好了，人家事儿你插什么手。”哨子胡拉住裘英。被裘英瞪了一眼也不以为意，见裘英安分的重新坐下，就嬉皮笑脸凑到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的米菇面前，“哎，我说请咱们来做客，好歹给点吃的。这一天又逃命又听八卦的，都快饿死了。”
米菇面无表情的看他，“请几位随我来。”
梦痴道人跟在后面走的时候鄙夷的问哨子胡，“你不是只吃红烧肉？”
哨子胡哈的笑了声，“我又不傻，有山珍海味吃偏要吃红烧肉。再说我红烧肉可以以后吃，现在吃别人不好啊。”
“你算盘倒是打的很精。”
李晔带着陆小八，没有遇到任何阻滞。他本来以为陆小八会反抗，至少会问一句。谁想到陆小八竟然真就乖乖跟着他走了一路，即使有人看向他，他也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来了远离驻地一个土坡的高处，李晔停下，陆小八立即顺从的站在旁边，倒是很有奴仆的自觉。
土坡是自然形成的，比其它由大自然雕塑出来的城墙都要高得多。这里没有坟场荒野上的狂风，但因地势高，相比营地里面风势还是要大一些。地上除了一些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杂草随着风摇摆婆娑，还长着两颗高大的不知名的大树。
这两颗树生长极高，粗略一看，因生在高处的缘故，枝丫延伸而上，抬头望去，竟仿佛能连接天上星辰似的。而树干，更是三四人都合抱不住，树干上还沾着浓绿的碧色，与如华玉翠盖的绿叶连在一起，月光下看起来显出几分妖异。
荒野里，本不该长出如此生机旺盛的树木。
李晔见陆小八一直不说话，从空间里掏出只蜡烛点燃照到树干的碧色上，“陆小八，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陆小八顺着蜡烛的光看过来，“是青苔。”
这副乖宝宝模样，本来想卖卖关子的李晔都不好意思，“荒野里的树是不可能有青苔的。但这一带高处的树却都生长着青苔。”
陆小八走过来，在树上摸了一把，没有吭声，只是看李晔。
见陆小八明明想知道却不说话，李晔想到之前自己装气愤的事儿，竟然有点想笑。
之前不过是顺手救人，怎么到这会儿，突然变成带他来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