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错觉
朱老师额头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一脸紧张地站在警察局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正当他准备抬脚走进去时，后面一个声音叫住他。
“朱老师，一大早怎么来这儿了？”章慕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拍，朱老师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章慕来发现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关切地问：“怎么啦？”
朱老师此刻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想想十几年前他俩认识的时候还是20出头的大学生，现在一个是警察，一个却成了“犯人”。
朱老师伸出双手，并拢握着拳头，对着章慕来说：“你把我铐了吧，我撞人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章慕来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朱老师，说：“我们进去慢慢说吧！”
朱老师看样子经历过一番思想挣扎，他坐在章慕来对面自言自语：“没想到啊，是你这个老熟人亲自抓我。我过来自首之前跟我老婆商量好了，一对子女她会负责拉扯大，如果她想改嫁我也没意见。就是我的那些学生啊，还没毕业，后面还要备战全国技能大赛，我不在他们身边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适应……”
章慕来赶紧打断他，“朱老师，朱老师，你别慌，先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在门口你说你撞人了，详细跟我说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老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始说：“是几个小时前，凌晨四点多，四点半，我从外地开车回来，开到学校后门对出的那条小路，白天我肯定不敢开那么快的，晚上那条路没人，我又急着回家，车速开到了六十码左右，我一直看着前面，整条路都是空荡荡的，真的就我一辆车。可是……”
朱老师咬紧嘴唇，眼神中透着一些恐惧，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一些情况。
“别慌，你慢慢讲！后来发生什么了？”章慕来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但朱老师真的犯了罪，他也要秉公执法。
“那条路再往前开是一段斜坡，白天看着不陡，可是晚上看不知道怎么的坡度有点高，我就使劲踩了油门，刚好微信来信息，听到声音我就看了一眼，就瞄一眼，肯定不过三秒，等我眼睛再看前面的时候，突然旁边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我感觉撞上了，撞人之后我又使劲打了方向盘，车一头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我脑袋一晃也晕过去了。”
章慕来看着他额头上的胶布，说：“额头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就擦伤，是早上的环卫工人发现我报了警，交警把我送医院。”
六十码3秒钟的时间，理论上车开出去大概50米，如果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眨眼的功夫就开到跟前，没有及时减速撞上的可能性非常大。可是朱老师刚才说“连尸体都找不到”就让章慕来觉得有点奇怪，可能他根本就没撞到，那个人自己跑了。
“你还记得你撞了一个什么人吗？”
“一个老太太，对，白头发的老太太，身手敏捷，突然从路边冲出来的，之前我都没看到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被叫醒后第一时间跑到车头看了一下，没看到人，我想是不是卷到车底了，趴在地上看，也没有，问了交警，他们说到现场的时候没看到有老太太，但我清楚记得是撞上了！不然我也不会打方向盘。”
章慕来知道学校后面那条小路是有摄像监控的，交警调查的时候只要把监控调出来就一清二楚。
章慕来接着问：“你晚上从哪里开回来的？开了多久的车？”
“q市，有两百多公里，开了三个多小时。昨天有个学生闹别扭，自己翻墙跑出去汽车站坐车回老家，他妈妈打电话来说他爸要打死他，我在电话里怎么劝都劝不了，他爸脾气非常暴躁，我心想还是去他家做个家访吧。因为今天上午有课，昨晚安抚了家长的情绪，我又连夜赶回来。没想到啊，就这么不小心背上一条人命，课以后也没机会上了，下半辈子要在牢里过了，你说我会不会被判死刑啊？你们一定要帮忙找到老太太的尸体，我卖房卖车、倾家荡产也会赔偿给她家人的！”
章慕来看着朱老师那痛苦又后悔的表情，觉得他就是一老实人，这么好的老师也不想他出事儿。
在朱老师“自首”后第三天，这起交通事故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交警在调出事发路段的路面监控视频发现，根本没有看到朱老师口中说的那个老太太。
整条路上只看到朱老师一辆车在行驶，原本走得好好的，怪就怪在上坡的时候车子突然拐弯，一头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一直到环卫工人出现，监控画面里没有出现过任何人，连只流浪猫都没有。
章慕来把调查结果告诉朱老师，没想到朱老师一口咬定他就是撞了人，而且还清楚地记得被撞老太太的样子。
“你形容一下，那个被你撞的老太太是什么样子的。”
“白头发，身手敏捷！对了，她额头中间有一颗大痣，很明显。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白色的衣服，还冲我笑了笑，我竟然把这么慈祥的老太太给撞死了！”朱老师紧皱眉头一脸痛苦。
章慕来倒觉得这事儿有点诡异，明明监控里就没看到那位老太太，朱老师自己也看过监控竟然还一口咬定就是撞了人！
说来也奇怪，朱老师形容的这位被撞的老太太，章慕来好像在哪里也见过！
下班后，章慕来特意开车走一遍朱老师那天晚上走过的小路。
从警察局开车到学校后门对出的那条小路要绕一个大圈，g市的塞车问题经常为人诟病，这一堵，骑个自行车比开车还要快。
章慕来看着前面一辆辆的车尾一直往前延伸，他也开始有点急躁起来。
有些司机已经不耐烦，摇下车窗抽起了烟，拿着烟的手伸出窗外，空气中弥漫着二手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闻着让人难受。
章慕来看着路边公交车站等车的人，真想跟他们讲：别等啦，前面塞成这样，就算车来了，上车也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等而已，还不如换一条道……
突然，章慕来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一张人脸映入眼帘，他愣了几秒，眼睛一直盯着那张脸，随后，他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呵呵呵，有意思！”
晚上，章慕来决定带朱老师“重组案情”。
朱老师坐在副驾一个劲地问章慕来：“老太太的家人什么态度？法院什么时候起诉？像我这种要判几年？要赔多少钱？……”
章慕来握着方向盘，特意放慢车速，晚上十点过后，这条马路上的车明显少了很多，走在上面跟傍晚相比简直是两种心情。
就是朱老师一直叨叨叨说个不停，章慕来跟他讲：“你先别想那么多，不如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吧。我没叫你回头，你就别回头。”
“这，这路我都走过多少遍了，还能有什么风景我没见过？”朱老师虽然有点不理解，但还是照着章慕来的意思，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橘黄的路灯下，人行道上的行人很少，车站的站台上稀稀拉拉站着等车的人。
这条马路有二十几趟公交车要经过，为避免扎堆，市政建设时把停靠的车按后面行走的路线分成三个站台。
每个站台间隔大概200米，都配有一个大广告灯箱，灯箱旁边是各路线公交的站牌，上面是延伸出来的遮雨棚，雨天遮雨，晴天可遮阳。
大灯箱上贴着的都是市里某大型口腔医院的广告，宣传医院最新引进的种植牙设备，跟橘黄的路灯相比，灯箱里照射出来的白光煞是晃眼。
“我看你这几天绷得有点紧，看看窗外，放松一下神经。”章慕来握着方向盘笑着跟朱老师说。
车一直开到学校后门对出的那条小路，章慕来放慢车速，在朱老师那天撞到的电线杆旁停了下来。
“你看到那天被撞的老太太了吗？”
朱老师一听章慕来这么说，吓到两眼发直，“她，她回来啦？”
“呵呵，你怎么就这么坚信你一定撞了人啊！”
“我晕过去之前亲眼看到的啊！”
“那你刚刚没看到她吗？”
朱老师这下更害怕了：“不会是回魂吧？在，在哪里？”
“刚一路过来你没看到她吗？你可是一直看着窗外的啊！”
“刚，等车的人里有她吗？”
“哎，不是，那么大的照片你没看到啊？”
被章慕来这么一说，朱老师好像想起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你啊，就是疲劳驾驶，三更半夜的开车赶回来，精神状态不好产生了错觉。我们刚走的路线跟你那天晚上一样，还记得路边公交站除了等车的人还看到什么吗？”
朱老师愣了愣，“呃，绿化带，围墙，还有广告牌，白花花的，是什么广告我没注意看。”
“我一会儿再把你带过去，你仔细看，那晚被你撞到的老太太跟灯箱里买种植牙广告的模特是不是长得特别像，跟你形容的一样，白头发，额头上有一颗大痣，戴金丝眼镜，穿着白衣服。”
“你啊，就是眼花，产生了记忆错觉，那晚在这里你可能刚好看到白色的光，把之前在那段马路上余光看到的记忆影像又调了出来，由于没休息好，脑子不好使，你一时没反应过来，误认为自己撞了人。”
朱老师想了想，广告牌上真的有一位戴眼镜的老太太，只是他没注意看，而他的手机只要来信息后面的闪光灯会不断地闪烁，那天晚上，他看了一眼手机再回头就觉得自己撞人了。
好像就是章慕来说的这么一回事。
他长舒了一口气，没撞人就好！
不过很快他又立即转身问章慕来：“但是我怎么会这么明显地看错呢？你看我，会不会是眼睛退化，有老花了啊？”
章慕来觉得有点好笑：“呵呵呵，要不明天去医院测个视力？要真有问题，配副老花眼镜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