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目击者
（1月27日，傍晚）
冬季，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连续多日的阴天，显得整座城市有点苍凉。
也不知道钟盛在那边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冷。
向来不相信牛鬼蛇神的刘冉飞，这会儿都忍不住感叹。要不是街上偶尔出现的几个红灯笼，他都忘记快过年了。
“章哥，我觉得自己太单纯了。”
“呵呵呵……”章慕来忍不住笑出声。一个跟罪犯和尸体打交道的人竟然突然说自己单纯了。
“章哥，你先别笑。唉，我的意思是，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真的只会读书，什么事也没多想，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哪像现在的孩子，十七、八岁就开始赚钱养家，我突然觉得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会。”
车开到跨江大桥桥底的十字路口准备掉头上桥，突然左前方一辆白色奔驰suv在他们眼前快速驶过，章慕来要再开快两秒就撞上了。
“唿！……这交通灯怎么设的，下面掉头的跟前面直行的车这样很容易撞到的。前面几百米明明可以掉头，偏偏要在那里设护栏，车非要从这儿过。”章慕来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司机刚才也吓了一跳。
“章哥，刚才那辆车要50多万吧，好像学校那个姬主任开的也是这款。”刘冉飞看着车窗外。
“60岁出头，能买得起50多万的车也不奇怪。”前面有点堵，章慕来放慢了车速。
“我说你啊，就不用感概了！你读书的时候以学业为重不奇怪，你看看你读的是什么学校，省级重点高中。高中教育的实质，就是素质教育，同时也为了升学率，为了考大学的，不然高中毕业出来空有文化知识，身上没有技能，没有谋生工具，可能还不如技校生，你不也是上了大学才接触专业知识。”
“但是钟盛读的是技工学校，这些孩子也无心读书，还不如早点学些技能，有了一技之长傍身，毕业前再到企业实习练练手，等拿了毕业证出来就好找工作了。只是现在对职业教育这一块的监管似乎不严啊，有些风气不是很好。”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刘冉飞用指背托了托眼镜。
章慕来接着说：“之前还有个新闻，曝光了外省的一所技工学校为了完成招生率，骗学生毕业后是大专文凭，学生读了三年拿到手的竟然是人社局发的技校毕业证。学生和家长发现货不对板就去学校讨个说法，没想到学校竟然反过来责怪说是学生和家长自己误解了宣传手册的意思。之后说相关部门会介入调查，再后面这新闻就不了了之了。”
前面塞车，章慕来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继续说：“不过，一心想办好职业教育的学校和老师还是占大多数的，毕竟这些年我们国家也培养了不少技能型人才。只是‘一颗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搞到很多家长明知道自己孩子读书成绩不好，都宁愿花钱去买个高中的学位，也不愿意到职业学校。”
“你们当警察的真的什么都要管，连这个你都知道啊。”刘冉飞看着前面堵得长长的车龙，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要堵到猴年马月啊。
“我可没管过，钟盛这类案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尽快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吧，至于学校管理方面的问题就交给法律和所谓的相关部门。”
这时候，章慕来的电话突然响起。
刘冉飞看了一眼，说：“技术中队小张找你。”
“你帮我接吧，我开着车啊。”
“喂，找章哥什么事？”
……
“哦，好的，好的，我们立马赶回去。”
“什么事？”
“他们从案发当晚的视频里发现了新线索！”
此时，在他们前面的车流逐渐稀松，车很快就开到桥上。
冬季的北风渐渐吹散天上的云，刘冉飞看向远处，阳光刺穿天青色的云块，像一根根金线倾泻下来，注进江面，桥面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警察局门口，车刚停稳，章慕来一个箭步冲上楼，后面的刘冉飞嘴里嘀咕了一句：“你腿长我让你。”
此时，办公室内，技术中队的小张把放大后的视频截图给他们：
“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厂区有个摄像头对着车间外的道路，在对着拐角这个地方他们放了一个交通反光镜，那天晚上我们以为除了死者和门口的保安所有人都在宿舍里待着，原来不是，有个人溜了出来。他似乎挺熟悉厂区内摄像头的分布，所有监控里都看不到他，但他运气不好，这凸面镜把拐角另一侧的情况照了出来。”
“呵呵，凸面镜照到了他，摄像头又拍到了凸面镜。”章慕来叹了一口气，“还是你们年轻人看得仔细啊，我之前就只盯着道路和建筑。”
“嘿嘿，章哥快别这么说，你也没有很老。”小张笑嘻嘻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什么时候说我老了！”
“噗！……你啊，还是太年轻了，随口说的你当真啦！”一旁的刘冉飞笑着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说：“现在就是看怎么把这个人找出来了！”
（1月28日，早上）
龙沿路旁的一间公寓，慕汐正在收拾她的行李。计划就住一到两个晚上，她就没想带太多衣服。
昨天接到章警官的电话，说要了解一下唐子龙的情况，慕汐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唐子龙从工厂逃走的事情说出来。本来只是跟她这位班主任告知一声，警方要找唐子龙谈话，慕汐却想着借此机会见一见唐子龙的妈妈，说她也要去。
唐子龙的家就在g市北面的一个小镇里，小镇的温泉很出名，加上镇政府积极发展食品加工业，镇上的居民生活都很富足。但是年轻人就喜欢出去外面闯，能留在镇里的很少，反而有些外地人喜欢去那里打工。
开车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
慕汐是坐城际班车，大概一个半小时。像她这种新手女司机，又是跑外地，她可不敢把家里的车开出去。
虽然说是为了唐子龙的事情过来，但是慕汐心里想的一直是唐静。
唐子龙的家很好找，世袭经营着一家可以泡温泉的小旅馆，一直到他这一代仍然开门营业，在小镇上也算小有名气。
慕汐直接在网上搜的地址，今晚她就打算住里面。天气这么冷，还可以泡个温泉。
办理入住后，她正准备给唐子龙打电话，这时电话响了。
是章慕来找她。
“喂，你好，章警官。”
“哦慕老师，我们已经到了，唐子龙和他妈妈也在。”
“是在他家里吗？”
“对的。”
“那我现在就过去。”
把电话挂断后，章慕来转身对唐子龙说：“你的班主任也过来了，你知道的吧？”
唐子龙放下手机，看着章慕来：“我知道，老师昨天跟我说了。我逃走的事情老师也知道。”
唐子龙的家和旅馆就建在一条街上，来的时候慕汐就发现，这条街的布局和摆设满眼都是东南亚的风情，深褐色和原木的结合，显得稳重而温馨；旅馆的家具多由木材和藤竹制成，肌理分明；丝麻的窗帘、绿色的植物还有用来装饰的芭蕉叶与鹅卵石，充满着大自然的气息。
慕汐小跑一会儿就来到唐子龙家门口，之所以有点紧张，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唐子龙的妈妈。万一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唐静该怎么办？
唐子龙的家是一栋两层高的别墅，推开连着围墙的木门，别墅前有个小花园，沿着石板，慕汐看到不远处种着一排灌木，看着像是茉莉花。
“老师，这边……”唐子龙站在别墅大门旁一边挥手一边喊。
“你家环境不错啊！”慕汐微笑着走过去。
“老师，警察找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你干坏事啦？”
“没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也不知道最后他会死啊！”
唐子龙家的装修风格跟旅馆的很相似，棉麻和木质家具的运用，没有特别明亮的色彩，却让人看着舒服。
章慕来和另一位慕汐不认识的警员已经坐在客厅，他们对面坐着的是唐子龙的妈妈。
“妈，这是我班主任。”
“坐吧！”
唐子龙妈妈故意回避慕汐的眼神，慕汐这回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位家长就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
“唐子龙，刚才跟你说的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听明白了吧？”章慕来把身子坐直，乌木般黑色的瞳孔一直看着唐子龙。
“明白，老师……啊不，明白，警官！”
“你不用紧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1月9日凌晨一点到三点，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唐子龙挠挠头，“呃，我在腾达汽配厂，准备逃走。”说完又看了一眼慕汐，“我逃出来后，就打电话给我妈，还给老师发过语音，然后去了网吧。”
章慕来示意旁边的警员做好笔录和录音，接着问：“记得几点离开工厂？几点到网吧吗？”
唐子龙翻开手机，“是01:05离开，我逃到外面街上的时候给我妈打了电话。还有，吶这，01:16我还给老师发了语音。”说完他把手机递给章慕来，然后乖巧地端坐着。
章慕来看了他一眼，说：“几点到的网吧？网吧地址和名称也要提供给我们，我们要到现场核实。”
“走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半个小时内肯定能到。路边有些宵夜摊还没走的，他们应该有看到我。”
“警官，我们有些同学还未成年，那个网吧老板平时也是好心收留我们。我们只是去连个wi-fi打游戏、看视频，我们都坐休闲区，没有用电脑。那天晚上我也只是借个地方在沙发上睡一觉。”
章慕来心里盘算着，要是证实这孩子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就没有作案嫌疑。不过，直觉告诉他，这孩子身上应该能问出点东西来。
“说说你是怎么逃走的？”
唐子龙有点惊讶，“啊！警官，我这不算犯法吧？你要抓我吗？”
“在岗期间擅自逃离单位，公司会罚你，只要你没犯法，我们不会抓。”
“哦！警官，我要先投诉。”
“在那里上班太辛苦了，我们是学生过去实习怎么也要干这么多活啊，一天上十几个小时。我说我身体吃不消，去找那个带队老师，她就不理我，还跟其他同学说我品行不好，不要跟我学。我休息不好，胸闷头晕又想吐，脸都白了，我宿舍的人都知道的。”
章慕来看着他，言行间，感觉这小孩脑子挺灵活的。
“既然不让我走，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如果要从宿舍逃走，就不能走正门，要从宿舍走廊一边尽头的窗台走，那里的防盗网缺了一块，我不胖能从那钻出去，出去之后没有摄像头。还有厂里其它位置的摄像头我都看了一遍，饭堂后面的摄像头一看就是坏的，从那边的围栏爬出去，保安也看不到。”
章慕来回想厂里宿舍楼的样式，这小孩没有经过大门，下楼梯后直接拐到一侧的走廊，一楼走廊的窗台就一米多高，以他的身高从那逃走绝对没问题。
“警官，是我让我宿舍的人不要说我逃走的事的，我跟他们讲，如果有问到，就说都睡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就不会牵连他们受罚。”
“你小子挺会照顾人啊。”章慕来一旁的警员插了一句。
“嘿嘿，应该的，他们平时也有照顾我。”
“认识钟盛吗？”章慕来看他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地问。
“之前不认识，我也是后来在工厂的同学和我说他从上面掉下来了才把他的样子和名字对上的，警官，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你们不会以为他是我推下去的吧？”
“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是他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啊！”
停顿了一会儿，唐子龙继续说：“应……应该是吧，那天晚上这么冷，我们宿舍的早早就跳到床上抱着棉被取暖了，我想其它宿舍应该大家都一样。”
“你怎么认为自己就是他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呢？”
“我过了十二点才离开宿舍，我住顶层，刚走到楼梯口，听到上面楼顶好像有人说话，隔得有点远，我听不清就好奇走了上去。我看到有个人很激动地在讲电话，声音都沙哑了，说什么不想干之类的。”
“那个人就是钟盛吗？”
“对啊！”
“那你知道他在跟谁通电话吗？”做笔录的警员抬头看了看他。
“不知道！他跟我一样，也是加班加了很久的，这段时间我们都很累，也睡不够。”
章慕来知道，跟钟盛通电话的人就是学校那位姬主任。
“后来呢，继续说。”
“后来我看他没在讲电话，这么晚了，就想出去看一看他，跟他聊一下。”
“你不怕他发现你要逃走啊？”
“一开始不怕，我还想着把他也叫上，毕竟一个学校的嘛。后面又改变主意了，平时大家都不熟，我又不了解他什么段位，万一他不够灵活，不会跟我打配合，被发现的话我们两个人都走不了。”
“你出去找他的时候记得是几点吗？跟他都聊了什么？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离开是12：40左右吧，我走之前看了一下手机。我以为还早着呢，想不到没聊几句就过了大半个小时。”
“他也不认识我，但知道是一个学校一起坐车过来的。我们其实没聊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我看出来他通完电话后有点生气，就站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我还故意问他这么晚在上面做什么，就不想让他知道我偷听他讲电话，他说没什么，跟我说了也没用。”
“后来觉得陪他在天台吹风有点冷，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就骗他说我要回宿舍，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