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来自菲律宾的闺蜜
（1月27日，傍晚）
跨江大桥桥底的十字路口，姬主任一脚猛踩油门，差一点就跟右边掉头的车撞上。
“哎呀，你慢点开，没看到差点撞上了吗！”坐在副驾的陈梅一脸抱怨。
“这不没撞上吗！”用火冒三丈来形容姬主任现在的心情也再适合不过。
“早知道当初那学生想走的时候就让他走，全部走光算了。搞得这工厂以后也不要我们的学生，局里还一直过问这件事。妈的，真是害死人。死了就死了，还要连累人！”姬主任的手死死捏着方向盘。
“也不能说他的死就跟我们有关系，这不，学校规定要实习一年的啊，我们不让他们走也说得过去啊。”陈梅也有点不耐烦。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就是自己掉下去的。警察查了这么多天，不也没什么进展。自己掉下去，一场意外，保险公司还有得赔；想不开自杀，一分钱都没有！”说完，姬主任把手机扔给陈梅。
“你干嘛？手机不要啦！”
“你帮我各转两千块钱给我们办公室的林老师和慕老师，就说是过节费，让她们好好过个年。”
“每人两千！”姬主任还特意强调一次。
“呵呵，拿了你的钱，以后就不能乱说话，你是想这个意思吧！我们只是没经验，你不也是刚从招生办转岗的嘛。以后啊就挑那些家里穷的、自己愿意去工厂打工的。”
“以后，以后，以后再说！”姬主任的语气越来越重。
一听姬主任这反应，陈梅就急了：“房子还要供的，本来你的收入就不够，要不是造假自己去街边的小店刻了几个公司的公章，骗卖房的说你有股份、身兼多职，人家会把房子卖给你？银行贷款肯批给你？彻！”
“这事你在车里说就算了，不能传出去！那几个公司是我说好的，每年给他们安排实习生，房地产的人打电话核实的时候帮我说说好话，说我是公司花钱请的顾问，人家不知道我去刻了章的。他们也想省钱，正式员工要交五险一金，实习生一年两三百买份意外险就行了，不满意的走了也不用赔钱，工资还不用给那么多，廉价劳动力哪个老板不喜欢。”
“嗳，我听说有的地方要学校安排实习，学生还要自己交钱的，我们也这么操作吧！”说完陈梅两眼都放光了。
“哼，你就是掉钱眼里了，就这破学校，你以为！”
（1月28日，下午）
小镇的下午，天空有几丝云在飘荡，温泉旅馆的上空水气蒸腾氤氲，空气中夹杂着一些硫磺的气味，那是天然温泉水的味道。章慕来一直在反复推敲，时不时要唐子龙补充信息，慕汐觉得唐子龙的嫌疑已经排除了，她看了看唐静。
或许是过早结婚生孩子又或者是要打理家务的缘故，唐静的眼里没有了光，没有了昔日的那种期盼。
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搭在额前，依旧的小麦肤色。唐静以前跟慕汐说过，她一出生就是这个肤色，很羡慕慕汐天然的凝脂白皮肤。
这时，章慕来往前坐了坐，“好了，就到这里，暂时没有其它问题。笔录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你们签字画个押吧。”
签完字唐静问章慕来，“我们家有温泉旅馆，虽然地方小，但是温泉水是纯天然的，两位警官要不今晚在这边留宿吧！”
章慕来似乎不太愿意留宿，但旁边的警员看着像巴不得立马脱光衣服泡进温泉池里的样子。
章慕来笑了笑说：“不了，谢谢好意，我们还要赶回去，今晚就不留宿了。”
“那我送你们出去吧，妈，你跟老师待一会儿。老师会留下来吧，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唐子龙站起来，扯了扯衣角。
慕汐看着唐子龙，说：“会的，我住一晚明天再走。”
“老师，那我先带他们出去。”说完，唐子龙领着两位警察往门口方向走。
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慕汐和唐静两个人，这是慕汐一直想要的独处时间，但这一刻真的到来，她反而有点不自在。
还是唐静先打破僵局，她笑着跟慕汐说：“来都来了，你就没打算跟我相认啊！”
听到唐静这么轻松的语气，慕汐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对啊，都过了这么多年，十几年没见，难得俩人又待在一起，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
慕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问问：“那个，唐静，唐子龙他是……你亲生的？”
“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眼睛会说话，一个眼神我就猜到你想说什么。他肯定是我亲生的，我平白无故干嘛帮别人养小孩，我17岁那年生下他的。”
说完，唐静喝了口伯爵茶。
“喝茶呀，我看你的杯子从刚才开始就没动过。”
慕汐看着桌面那套描了金边的骨瓷茶具，上面刻画着白色茶花的图案，满满的高级感。慕汐喝了一口，汤色红亮，带着一种桔子皮的香味。
唐静继续说：“高中那年怀孕的事情，应该全校都知道吧。在你们这边可能觉得太早了，但是在我们那边，这个年龄很普遍，法定结婚年龄就是16岁。”
慕汐一时没听明白，全国哪个地方16岁可以结婚生孩子？
“嘻嘻，你啊，是不是拖到现在还没结婚。我就知道，你要求高。”说完唐静站了起来，“跟我来吧，给你看样东西。”
唐静拉着慕汐进了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打开相册，慕汐第一眼就看到照片上两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女性，其中一个就是唐静，另外一个是很久没见的唐静的妈妈。
她们头上都包着头巾，跟身上的服装来自同一块布料。衣服一直垂到膝盖以下，除了腰间系紧，其它位置都很宽松，色彩很鲜艳，就像由不同颜色的马赛克组合成一幅完整的图案。而手腕和脖子上都戴着一些夸张的饰物。
后面几张照片的人穿着的也是类似的服装。慕汐还发现，有些照片背景的广告牌出现了一些拉丁字母的文字。
这好像不是在国内拍的呀？
慕汐很认真地看着照片，而唐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慕汐，就像以前小时候喜欢看着她那样。
“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嗯！”慕汐抬头看着唐静，小鹿眼一眨一眨的，“这衣服我没见过，是你们出国玩的时候拍的照片吗？”
唐静看着慕汐手里的照片说：“这种多色织锦的布料叫‘siyabit’，我们苏禄群岛就是盛产这种布料的地方，除了做帽巾和衣服，我们还会用它裁制成裤子或者包包。”
慕汐就像一个学生认真听老师讲课一样，“什么岛啊？在哪里的？”
“菲律宾啊，在我们国家的西南部。”
慕汐像被点了穴一样看着唐静，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怪从小我就觉得你跟我们长得不太一样，我以为你是少数民族。”
唐静笑了笑，继续说：“我在中国长大，但我不是在中国出生的，我的妈妈是菲律宾人，我的爸爸有一半中国血统，我一岁的时候跟妈妈来到中国生活。”
“我们家的情况啊，要从我奶奶那辈说起。我的奶奶是这温泉镇上的居民，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打理家族开的温泉旅馆，当时我的爷爷从菲律宾过来中国谈生意，听说这边的温泉很出名，特意跑过来试一试。他在旅馆住的期间，跟奶奶一见钟情，结婚后爷爷就在中国住了下来。”
唐静看了看窗外，接着说：“或许是压抑不住思乡愁绪吧，爷爷便花钱把破旧的旅馆按他喜欢的风格重新装修了一番，后面又建了这栋别墅，在花园里种上茉莉花，你知道吗，茉莉花是我们菲律宾的国花。”
慕汐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姑娘，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听到。
以前每年放寒暑假，唐静几乎都要回老家，一待就是很长时间，开学前由于赶不回来，还试过请假。
唐静回过头来看着慕汐笑了笑，“茉莉花象征着友谊和爱情，花园里的茉莉花就是爷爷对奶奶爱的见证！在我们那边茉莉花还有一个花语，是‘你答应我’。”
“我都不知道这花这么浪漫。”慕汐看着唐静，“刚才说你妈妈是菲律宾人，那你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唐静低头一笑，“很巧，我爸爸妈妈也是一见钟情。妈妈是当地大学派来中国学习交流的大学生，在图书馆找书的时候跟我爸对上眼，他们认识三个月就结婚，我妈为了我爸放弃了很多东西，本来她可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为了照顾我，为了我们一家三口能生活到一起，她选择带着我来到中国。”
唐静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从微表情看得出来，到她这一代，美好的爱情似乎没眷顾到她。
“所以你当初这么早怀孕、结婚……也是因为爱情吗？”慕汐担心她当初是不是被骗了。
唐静嘴角一歪，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一开始的时候算是吧。我爸妈的爱情太让我羡慕了，以至于当年被爱情一时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也能像母亲一样过得幸福。”
随后唐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跟他初中的时候就认识，高一那年寒假回苏禄群岛，重逢后他带我到处去玩，那时候的他告诉我，每年菲律宾都会举行的‘山吉巴达’节其实源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以前，当地一个叫山吉巴达的姑娘和小伙子相恋，可是都遭到周围人的反对，于是他们逃到山上。途中姑娘不小心掉下山崖，小伙子十分焦急，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可是那姑娘一直没回应。后来，在姑娘掉下去的位置，一夜之间突然长满了很多清香的茉莉花，于是，当地人就把茉莉花看成是姑娘的化身。”
“我被这个故事感动啦，答应跟他在一起。”
慕汐看着唐静，说：“听着很羡慕，我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遇不到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
唐静给了慕汐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还是实际点好，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唐静接着说：“后来我意外怀孕了，在我们那里信奉的是天主教，女性不能堕胎，但是在这边肯定会遭人非议的，于是我就退学回菲律宾生孩子。”
“我跟他刚开始那几年还挺好的，相处时间长了才发现我们对问题的看法上总有分歧，起初还会互相迁就，到后面觉得越来越烦，都想让对方妥协，都觉得对方越看越不顺眼。慕汐你知道吗，我是想要离婚的，但是在我们那边离婚很难，甚至不被允许。没办法，我又不想对着他，就带着子龙回来，帮奶奶看着这家温泉旅馆，顺便给儿子起了个中国名。”
慕汐看着唐静，“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爸从小在中国长大，接受的是中国的教育，他不想我太早结婚生小孩。我妈觉得她们那边的女孩很多都是这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希望我能从一而终不仅要照顾丈夫和孩子，还要照顾家公家婆。但是我却让他们都失望了，当年我拉着儿子离开那个家，算是父母两边都没讨好，他们已经不想管我了。好在奶奶愿意收留我们，我啊，打算就在这温泉旅馆过一辈子。”
慕汐走到唐静身边抱住了她，没想到在她离开自己的这些年，独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一眨眼，再见的时候俩人都长大了。即使慕汐现在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但这一刻，好像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