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者最后一通电话
（1月25日，下午）
慕汐看向窗外，除了教学楼后面的两棵大榕树和靠近学校大门口的几棵洋紫荆外，其它的树慕汐叫不出名字。它们不开花、不结果，一到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细长的树枝。
目光往下，一辆警车开了进来，停在校门口前面的空地上，没有鸣笛。
车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只脚，慕汐就猜到是章警官。
第一次看有人穿警服穿出霸道总裁的既视感，身躯笔挺，眼神坚定，眉宇间透着成熟，但不显苍老，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鼻梁上，勾勒出脸部精致的轮廓线。
在章警官后面跟着一个人，戴着一副圆形的半框眼镜，眼神冷冽，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跟走在前面的章警官那如刀刻般立体的五官相比，显得更加俊美柔和，身上有股跟神情不相符的少年气，散发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很快，他俩就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警官，请进，请进。”校长一边站起来，一边走到门口。
“不用客气了，我是s市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章慕来，这位是刘法医。”
“这次过来，主要是我们发现了新证据，另外也打算过来了解一下死者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没等章慕来说完，姬主任立马插话：“他在学校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没什么朋友，不爱说话，在班里表现也不突出，性格内向。他在公司也是这样啊，不爱交流。这次，没人知道他爬上去要干嘛！”
慕汐看了姬主任一眼，急什么急，又没说不让你说话。
“我们这次过来还想问姬主任几个问题？”
“欸，是，好的……”一听是要问他问题，姬主任本能往后缩了一下身子。
章慕来继续说：“我们修复了死者钟盛的手机，发现他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姬主任，你能回忆一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为什么找你？”
姬主任愣了一下，眼珠子不停地转，靠近门口那只脚，脚尖渐渐朝向门外。
他想逃避。
“我，这……我这一天要跟这么多学生交流，我想想啊……他，是有找过我，出事前除了他还有其他学生找我。说的都是实习的事，有个学生说他做得很开心，想留下来，我当然高兴啊，我说你想留下来就要好好表现，努力工作……”
“那钟盛呢，他跟你说了什么？”一旁的刘法医用食指指背推了一下眼镜。
“钟盛啊，他说，他不想干了。对，就是他，晚上，很晚了，说很累，想走！我说警官啊，现在的孩子就是不能吃苦，娇生惯养，动不动就说不干了要走，我这么辛苦安排岗位给他们，不知道感恩。我跟他说，工厂有工厂的规定，不能说走就走，我说我跟工厂了解一下情况，再跟他沟通。本来我想着第二天过去的，没想到他就这么出意外了！”
很累？章慕来了解到工厂有超时加班的情况，他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姬主任问：“你知道他们实习生的上班时间吗？”
姬主任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瞪大眼睛回答：“知道啊，一天8到10个小时，一个月休4天。”
“加班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过年前工厂在赶工，我知道有加班，但他们跟正常员工一样，有加班工资，有休息的。”
“根据我们调查，实习生和正式员工一样的上班时间，最长的试过一天上12个小时的班，连续做了两周，才有一天的休息。”
“作息跟正式员工一样没错啊，同吃同住，肯定上班时间也一样啊。”
“按《劳动法》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如果是计件工作的，也应按这个工时制度来合理确定劳动定额和计件报酬的标准。”
章慕来深吸了一口气，说：“工厂连续上十四天才轮休一天，工作时间已经明显超过规定。的确，工厂对于特殊工种、特殊时间段出现加班的情况有给员工补休或者加班费作为劳动补偿，但是，那些学生只是去实习还是归学校管理，一天工作12个小时已经是违法的。学校对于这件事情就没有干预过吗？确定实习单位前，有没有考察过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间啊？”
姬主任不说话了，校长也板着脸。
这时候，除了主动承认学生管理方面的确做得不足，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再绕下去，就坐实了一个疏于管理的“罪名”。
慕汐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儿的作用是什么。
“这位老师，你是钟盛的班主任吗？”刘法医打断了沉默。
“不是，他的班主任是我们办公室的林老师，她请假回老家了。”
见慕汐回答得快，姬主任想插嘴也插不上。
这时候，校长看着章慕来，“的确，是我们工作没做细。实习前的考察肯定有的，工作时间也是有问过的。是我们忽略了旺季企业那边要赶工，实习生的工作会如何安排这个问题。以后一定引以为戒，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
章慕来看了看校长，接着转头看向姬主任：“姬主任，能给我们看一下您手机的通话记录吗？”
“好的，警官。”
姬主任从裤袋里掏出一部新手机。慕汐瞄了一眼，什么时候换了新的？
输完密码，姬主任把手机递给章慕来。
“手机挺新的，什么时候换的？”
“是。这不为了这个学生的事情，为了维护死者权益嘛，这段时间工厂和保险公司没少跑，就想给他争取更多的赔偿。就前几天中午，手机摔坏了，饭都没吃就赶紧跑去商场买了个新的，就怕再出现同类的事情，就怕学生找我找不到人。”
姬主任的新手机没有迁移旧手机的通话和聊天记录，而钟盛的微信好友里把姬主任给删了，根本查不到他们之前聊过什么。
章慕来跟刘法医对了对眼，“能带我们去宿舍看看吗？”说完把手机还给姬主任。
“可以的，让这位慕老师带你们过去吧。”姬主任连忙对着慕汐指了指。
“走吧。”说完慕汐迅速站了起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钟盛生前住的宿舍楼离学校的大门口比较近，从大门口过去可以走左边的小道，不然就要从右边的操场绕过去，如果从教学楼过去要穿过两个篮球场。
“慕老师，您的姓在这边挺少见，你祖籍是江南慕家人士吗？”刘法医好奇地问。
靠近了看，刘法医的皮肤白得有点瘆人，看着冰冷，但慕汐直觉他是个暖男，可能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看着让人有距离感。
“对，我祖籍在江南。”慕汐回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章慕来。
天啊，这身高一米九，跟他聊天脖子会很累吧。
学校一共有a、b、c、d四栋宿舍楼，钟盛住在a栋，a栋一共六层，慕汐带着他俩上到三楼，宿舍依次分布在楼道两侧，楼道有点长，楼顶的灯距比较宽，虽然说不上宽敞明亮，也还没到用狭窄阴暗来形容。
“你们一个宿舍住多少人？”章慕来问。
“a栋和b栋六人间和八人间都有，c栋是四人间，d栋是教职工的宿舍。”
走到走廊的尽头，慕汐对着314的门口说：“就是这间。”
“现在里面住的是一年级的新生，钟盛是三年级，去年暑假的时候已经离校了。”
“你们学校学生实习不能回来学校住的吗？”章慕来随口一问。
慕汐拿出备用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不能。学校床位不够。”
314是八人间，里面放着四张双人铁床，两边各两张，床宽一米，中间的过道放着两张学生桌，没有椅子，也放不下椅子，要去后面的阳台和卫生间，人只能从床和桌子间的过道侧身经过。宿舍没有柜子，衣服不是放行李箱就是叠放在床尾，或者挂在床两边的栏杆上。
由于学生放寒假，只留下几件没来得及晾干的衣服在宿舍，隐约还闻到一股万年臭袜子的味道。
“果然是男生宿舍，这味道，唔……呃！”刘法医一脸嫌弃。
“行了，这比你平时工作台闻的味道要好闻多了。”
“你想来宿舍找什么？人东西都不在这儿了。”章慕来四周打量了一圈。
“是要找钟盛的床铺吗？靠近门口的这张下铺就是。”慕汐直接说了。
“是的，谢谢你，慕老师。”说完刘法医就把头探进去，“能把床铺和席子都揭开吗？”
“可以的。”
睡在这位置的学生放假前把被子也带走了，留下一张薄薄的床垫和凉席。每年新生交300块领一份床上七件套，毕业离校的时候可以带走，不带走的当废品处理。很轻薄，慕汐三两下就叠起来抱到桌子上。
刘法医认真地注视着光秃秃的床板，没一会儿兴奋地说：“果然这里有！可能家里也有。”
慕汐和章慕来听到一脸懵逼。
“死者右手食指第一节关节有炎症，指甲和手指头跟其他手指相比已经变形，指甲里头还有变黑的瘀血，明显是生前造成的。我怀疑他一直用这个手指在扣东西，从指甲缝里找到一根小木刺，后来在工厂宿舍床板上也找到被扣过的痕迹，但那痕迹很浅，不至于造成这样的伤口……”
“果然，学校宿舍也有。我猜他家里也会有类似的用手指扣出来的小坑。”
木板上的小坑能容纳成年人的一根手指，大概15厘米的深度。
都快把床板扣穿了。
“里面那黑黑的东西是什么？”慕汐发现了一些东西。
“应该是他扣木板的时候被木刺刺伤了手，流出来的血渗到木材里，时间久，干了发黑。我拿回去化验一下。”
说完，刘法医便从随身的检验箱中拿出镊子和物证袋。
取证完毕，慕汐把床重新铺好，其它的地方两位也不打算再看，慕汐便把他俩送到学校门口。
“行，就到这吧，我们还要赶回去s市。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章慕来跟慕汐道别，随后跟刘法医一起钻进警车。
想起之前在s市的警察局门口，这个男人说学校把学生安排去工厂‘打螺丝’那刻薄的语气，今天突然这么有礼貌，慕汐还有点不适应。
夕阳打在慕汐身上，在跑道拉下长长的身影，慕汐想起校长办公室还有人，下班前想去打声招呼再走，她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露出无奈的表情，“哼，是我想多了，竟然走得这么快！连外面的铁门都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