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坠楼
（1月9日，早上八点）
“阿姨，早！”
慕汐几乎每天都会见到搞卫生的阿姨。
“欸，早！”
阿姨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主要负责打扫跑道、球场、教学楼的卫生。
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一共六层，呈“凵”形，没有电梯，每一天阿姨上下楼来回好几趟，除了倒垃圾，还要负责洗每一层的厕所。
落叶特别多的时节，阿姨甚至无暇顾及操场的卫生。教务处的邱校每天都盯着操场，落叶一没及时打扫，他就揪着阿姨来骂。
学校在g市偏郊区的位置，这里树特别多，建校的时候保留了一些，砍掉了一些，又新栽种了一些。
靠近学校大门的几棵洋紫荆树龄在十五年左右，学校办了十五年，这些树是建校后不久才种下的。
洋紫荆的学名叫宫粉羊蹄甲，每年春季和秋季开花，粉红色的花冠挂满整个枝头，市中心的马路两边就种满了这种树，开花的时候整个城市被粉红色包围，变得格外温柔。
教学楼后面还有两棵大榕树，树高接近教学楼的高度，树龄应该有几十年了。
巨大的树冠形成一把天然的遮阳伞，很多学生喜欢在树荫下乘凉。就是垂下来的气根有碍通行，慕汐看过阿姨抬了把梯子站在上面费力地修剪。
学校看似不大，犄角旮旯的地方特别多。
慕汐的办公室在四楼，一进门，姬主任和林老师早早就坐在里面。
感觉今天气氛有点凝重啊！
林老师一声不吭，低头不停地在啃手指，看着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姬主任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面如死灰，额头上挂满豆大的汗珠。
直觉告诉慕汐，肯定有事发生。
“你俩跟我一起去趟s市！”说完姬主任就夹着他那随身的黑色皮包，快步离开办公室。
慕汐心里咯噔了一下，无端端干嘛去s市，不会是为了唐子龙逃走的事情吧？
s市距离g市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是一座以制造业和服务业为主的城市，城里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临街上经常会遇到工厂的人立个牌子在那招一线工人。
姬主任的车很快开到腾达汽车配件有限公司门口，大门旁还停了两辆警车。
慕汐心想：真的开到这里来了！不会是唐子龙半夜逃走，工厂找不到人报的警吧！
唐子龙早上发来信息，说他已经坐上他舅舅的车，正准备回老家吃早饭。
慕汐一边看着厂区里三五成群的工人，一边想着待会儿被问到要怎么开口。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警官，一身笔挺的警服，目测身高一米九，身姿挺拔修长，隆起的胸肌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受到，头发乌黑茂密，鼻梁英挺，剑眉星眸，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人的心事。
“你就是学校的姬主任吧，我姓章，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跟我到这边来。”警官一边打招呼一边掏出证件。
慕汐看了一眼，哦，原来这位警官叫章慕来啊。
“尸体我们已经带走了，局里会做进一步的尸检。”
听到这，慕汐瞪大双眼。尸体？
那把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接着说：“我们已经证实坠楼的是你们学校的学生钟盛，坠楼原因还在调查，坠楼时间基本上能判断是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是当场死亡。”
这时间？不就是唐子龙逃走后没多久吗！慕汐在心里嘀咕着。
本能反应，慕汐想要证实这件事跟唐子龙有没有关系，看着章警官一直在问姬主任的话，慕汐掏出手机给唐子龙发了信息，问他：认不认识钟盛。
很快，唐子龙给她回了三个字：不认识。
慕汐站在后面听到，姬主任很着急地跟章警官说：“我们学校是很重视学生的实习工作的，所有学生外出实习都要经过家长同意，呐，就这里面的学生，全部都是家长同意才过来的！”姬主任嗓门扯得很大声，手不停地挥动，对着工厂前面的空气指来指去。
那位帅气的警官双眼一直注视着姬主任。
姬主任看他不说话，接着讲：“我们学校啊，为了这次实习还专门派驻场老师跟着学生在工厂同吃同住，如果不是局里定的教学要求技校生要外出实习，我们也不想把学生安排到这么远的地方。”
慕汐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想甩锅，死了个学生，局里肯定会问责的，他也难辞其咎啊。
慕汐环顾四周，也不敢走太远，厂区有点规模，占地大概80亩，左边是一排一排的车间，中间正对着大门的是五层楼高的办公楼，办公楼最后面一座两层高的建筑应该就是饭堂，饭堂四周是闲置的空地，有个简易的篮球场和两张乒乓球桌，靠近后面围栏的地方杂草有半米高。
慕汐心想，唐子龙应该就是从那个地方逃走的吧。
走到办公楼的右边是两栋九层高的员工宿舍，其中一栋前面拉了警戒线，有三个警员在把守，地上还留着清晰的勘察痕迹。
那里就是学生坠楼的地方。
“听说当场死亡，救护车来都没用，直接盖布拉走啦，这么小一个小孩可惜了！”
一旁两个工人正在讨论。
慕汐转身问他们：“是谁发现那个学生的，那时候是半夜大家都在休息啊。”慕汐记得刚才那个警官说坠楼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对面的两个工人欲言又止，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慕汐。慕汐猜到在她们来之前，厂里的领导估计要求过这里所有人不能乱说话。
慕汐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便说：“我是从学校过来的，坠楼的是我们学校的实习生。他的班主任和学校领导就站在大门口。”
说完，慕汐用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哦，是老师啊。我们也不知道，最近赶工，上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第二天七点半要开始打卡，天又冷，晚上我们基本都是待在宿舍不出去的。”
“听他宿舍的人说，睡觉前他说要出去打个电话，之后有没有回来过就不清楚了。”另一个工人接着说。
慕汐在想，晚上出去打电话？会打给谁啊？
“好像刚有人说半夜的时候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我们厂里平时吵架都少，太平得很，就算有什么响声都会以为是车间什么东西没堆好掉下来了，哪会想到有人跳楼啊！”
“欸老师，我们就不跟你聊啦，主管来了。”
说完那俩工人掉头就走，慕汐回头一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西装，梳着大背头，满脸油光的男人向她走来，很不客气地上来就是一句：“你是哪里的？怎么进来的？”
“我是从学校过来的，我们有学生在你们工厂实习。”
一听是学校的那人态度瞬间缓和了不少，深吸了一口气，说：“哦，是老师啊！唉，你们学校打算怎么处理啊？那学生的家长连夜赶过来，现在还在休息室，独生子啊，唯一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以后没指望了。”大背头说完一直在摇头。
警察刚才只说是坠楼死亡，也没说原因，是自杀还是他杀？慕汐想试着打听打听。
想起之前唐子龙跟她说过的话，便接着问：“那学生在这里有没有跟人起过什么冲突啊？或者跟你说工作太累熬不住之类的。”
大背头反应倒很快，他立马回复：“有吵架我们会不知道吗！我们老板是湖南人，这边多数是湖南籍的，大家是老乡，平时相处都很和睦的，我们对你们学校的学生也不差啊，吃住跟正式员工都一样，没有区别对待好吗！”
“就连加班加点也跟正式员工一样吗？”
“啧啧啧，老师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最近是累了点，年前赶工这几天加了些班，但是我们是正规的厂子啊，加班都算加班费的，多赚点钱回家过年不好吗，他们也没在我这喊过累啊！”
“多得厨房的工人早起发现他，我们及时报警处理，要是等到大家都起床，万一那尸体被人拍照发到网上，那后面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大背头嘴巴一直没停过，天气这么冷，他却紧张到一直在冒汗。
警方对厂里相关的人员都做了笔录，钟盛死前没吵没闹，一个人正常上下班，吃饭也是一个人。
事情发生后，一起过来的学生一共30人，只有3个人选择留下，其他的都说要自主实习，厂里也不想节外生枝，把工衣和工卡留下，《自愿离职单》上签字就可以放人。有些学生中午就拉着行车离开，到下午剩下的也走得七七八八。
慕汐发现，每个学生临走前，姬主任都拉着他们到大门口一边的角落，至于聊什么慕汐没听到，但学生走的时候姬主任都会拍拍他们的肩膀，学生点头了才放行。
选择留下的那三个学生都是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困难，回去农村也没什么出路，还不如留在大城市里的工厂工作，至少保证不会饿死，每个月还能存到钱。
在学生办离职手续的办公室里，慕汐也跟工厂的人事经理实话实说，唐子龙的工衣和工卡他放在了宿舍的床上，不属于他的东西一件没带走。
大背头递给慕汐一张《离职单》，“那老师你帮他代签吧，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按规定我们是不发的。其他实习生正常办离职，工资我们会照发，但他属于自己跑掉，我们也不能破例，不然其他人有样学样。”
“明白，我们会教育他的。”说完，慕汐在唐子龙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再加了个括弧写下：代。
大背头一边整理《离职单》，一边跟慕汐吐槽，“其实我们这次为了赶工，才招一批实习生进来，想着学生有学校帮忙一起管着，比外面找兼职的好管理。”
“本来说好只要15人左右的，结果你们学校一下子来了30人，当时我们就说不要这么多。你们的带队老师和一个什么主任，就刚站门口那个，说跟我们老板是老乡，沟通过的，我们看着学生一个个的行李都带过来，叫他们走也于心不忍，就全部都收了。”
说到这儿大背头越说越气，“哼！事后我们问老板，老板也说有跟一个学校的主任聊过招实习生这回事，但没同意招这么多人啊！”
“你们那个主任和带队老师这不在忽悠人吗！把我们当成慈善机构啊，没着落的全往这里塞！”
慕汐也不清楚前面安排实习生过来的事情，她想问是不是公司答应会给主任“人头费”，他才尽量往这边多送一些学生，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大背头自己把话说出来。
“以后啊，我们都不打算跟你们学校继续合作。这次愿意留下来的考核通过的话，等他们毕业了我们就跟他们签劳动合同，正式属于我们的员工，以后跟你们学校没半毛钱关系。你们学校领导胃口太大啦！”
“招这批人我们一开始是联系劳务公司的，答应了会按人数给一定的报酬，结果你们学校领导自己跑来找我们说能安排老师驻场，我一听有学校的人帮忙管着当然好啊，哼，没想到他‘狮子开大口’，嘴上说得好听派专人过来帮忙看着学生，原来是有目的的！哎，美女，他有没有分一点给你啊？”
最后这句，大背头特意凑近了小声说，还伸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慕汐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只是对他摇摇头，后面什么也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