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师傅（三）
“如果你学会了最强幻术，能否放过一笑？”
“也许，会。”这话，说出来，恐怕他自己都觉得扯谎。
也许不会。
方蓝知道，一旦光之学会最强幻术，一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比试的目的，不过就是想看看谁更适合代替自己的位置。显而易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胜负不是评判的标准，人品才是。他深知，以光之的性子在人间多年，必然手中不会干净，倘若光之再成为最强的幻术师，岂不是要弄得整个人间都乌烟瘴气的。故而，光之留不得了。
穿过木屋，沿着幽深的小路，他们来到了风洞。
曼曼青藤缠绕古树，天然的洞穴上方有一处空缺，阳光顺着小圆圈照进来。空旷的洞穴里挤满了碧绿的野草，野蛮肆虐地生长着。来自远方的风填补了洞穴的缺漏。是风儿吹起方蓝的银发，飘逸而沧桑。他认认真真地凝视龙光之。
一别多年，再次见到徒弟，他心中的父爱泛滥。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要去抚摸徒弟的脸颊。龙光之躲开了。他的性格总是这样，烂好人一个。当年领养龙光之的时候，他就是一错。将龙光之逐出师门，仍由龙光之再人间祸害无辜的生命，此乃第二错。在病入膏肓之际，唤回龙光之，点燃龙光之对于最强幻术的希望，这是第三错。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他深知，龙光之走到今日的地步，离不开自己的纵容。
悔之晚矣。
龙光之不能控制内心的贪欲，就不适合学习幻术，就应该当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也罢。
师徒情谊到此为止。
强求不得，他不是活菩萨，不能任由龙光之继续胡作非为。
他微微叹息，内疚自责。
要是自己当年多些耐心，没有将龙光之逐出师门，结局会不会改变？
“师傅，你不是要传授我最强的幻术吗？”
龙光之打量着四周，丝毫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
“好，那就开始吧。你将手放在石头上。”这时，龙光之方才注意到巨石上奇怪的图案。原来秘密就藏在石头上，难怪师傅要带自己来这里。
方蓝眼角噙着泪，口腔苦涩，心中悲凉。结果，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他虚弱地将自己的手也放在巨石上。两个人相对而立。
通过巨石，方蓝探入龙光之的记忆，窥看了龙光之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捕杀野生动物来获取高额酬劳、用幻术去控制人自杀、侵占他人财产······一桩桩一件件的恶事，罄竹难书。方蓝情知自己此番不能心软了。
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光之作恶多端。
随着时间的推移。
龙光之感受到浑身的不适，尤其是气血翻涌，像被吸干了全身的血液般的无力难受。龙光之脸色煞白，手忍不住开始抽搐。他口干舌燥，刺痛充斥脑海。
“师傅？”
方蓝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是病重，他还要玉石俱焚，于是乎他的身体是愈发羸弱，剧烈咳嗽，乃至咳血。
清理门户，残忍是残忍些，却是必须的。方蓝是怎么都没有预料到龙光之被逐出师门后，居然做了那么多坏事。早知如此，他就是关也得关龙光之一辈子，不让龙光之去害人。是自己纵容，才使得龙光之有时间有机会害人。说来说去，自己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于他，于龙光之而言。
同归于尽，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巨石，乃是从久远年代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怨念。怨念集聚了大量的怨气，拥有强大的力量，能控人心魂、侵蚀人心。历代幻术师有祖训，不得干预人类的活动。即便是为爱出逃的林一笑，都没有在人间使用幻术，这是规矩。有听话的幻术师，自然就有不听话的。而怨念就是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幻术师。
方蓝将龙光之带到风洞，从未想过教他最强幻术，不过是失望至极。
“师傅！”
方蓝七窍流血，已然是快入土的节奏了。
龙光之既不瞎又不傻，自然猜到。
师傅是想解决了自己。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抽身，手似乎是黏在石头上，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消失。
“师傅，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择手段，我不该嫉妒师弟，我知道错了。师傅，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是知道错了。”
哪怕他求饶，仪式都没有停止。
专属于他的死亡仪式，那可能是说停就停的。方蓝是铁了心要他死，就绝不会留下生机。
无视龙光之的求饶，仪式持续进行。
方蓝扑通一声，顺着巨石滑下瘫坐地上。
“光之。”
“师傅！”
随着方蓝倒地，声音戛然而止。
龙光之当机立断，断去一条胳膊换得生机。鲜血喷涌不止，痛感席卷全身，他在昏厥过去之前匍匐到师傅身边。
仿佛时间终止，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他忍痛摸了摸师傅的脸，挨不过断臂之痛，还是昏迷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拭去脸上的泪痕，他简单包扎伤口，扛起师傅走出去。
天降大雪，覆盖满山坡。突如其来的异象，明显不符春季的特点。很快，世界就仅剩下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色，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树木消失，烈阳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中。
龙光之很快扛不住，体力耗尽之前，放下师傅的尸体。
仿佛是被下了咒般，怎么都走不出。
他身处于雪中，仍旧是感受不到冷意。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他凝视方蓝的尸体，然后昂着头望向苍穹，冷笑自嘲。
居然有一天，自己会栽在幻术中。
他怎么都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起点。
方蓝出神入化的幻术死死地困住了他。
他丧失了力气，索性直接坐地上。伸出手，接住了毫无温度的雪花。他望着雪花发呆。他还没有学过这种的幻术。看来是方蓝藏了一手。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方蓝早就看出他的品行不端，故而没有教他全部的幻术。
“师傅，你临走还摆我一道，真行！”
眼眸尽是狠厉。
他仰面躺下，枕着手臂，思考着破解的办法。比不上林一笑的天赋异禀，他对于没学过的幻术也是无可奈何。
首先，他得找到幻术编织的入口。而这，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
眼见白雪堆积如山，气温仍旧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着急了。
若是被这么一直困住，他迟早死在幻术中。
尝试过一切可能的办法去破开幻术，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他精疲力竭。
一次次失败。
饶是再好的耐心，也会烦躁。
就好似温水煮青蛙，幻术将他牢牢困住。
他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回忆过去。很快，白雪将他整个人覆盖住。轻飘飘的白雪压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重量。他不想睁眼，真是累了，累到极点就不想挣扎。说来也可笑，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竟然是那些曾经杀害过的生命。
为了名利，为了钱财，他抛弃所有。
有的时候他也问过自己值不值得，那些戴不完的名表、开不完的豪车代替他回答了一切。虚荣之下，是他一颗自私的心。
倘若他心胸开阔些，接纳师弟的到来，后来也不至于被逐出师门。
事情总是不会顺心如意发展，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某样东西，必然是会失去某样相等价值的东西。
“真是可笑。我这一生啊，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就算让我活上一千岁，我都不会停止虚荣的心。也罢，死在这里，死在雪中，也算是在我黑色的生命长河中的一抹纯白。”
“师傅！”
“莲花！”
“师弟！”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到的是林一笑。
轻如鹅毛的大雪压死了龙光之。他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的死亡是那个连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大善人方蓝造成的。
另一边，莲花还在等着龙光之回去。
林一笑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悲凉地望着那方。他在懊悔，自己早该想到的。师傅是怎么样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走吧，不用等了。”
“什么意思？”
林一笑看着莲花，“你的养父回不来了，我的师傅也回不来了。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这样说，你懂了吗？”
莲花握紧拳头，正想去一探究竟，就被林一笑打晕了。他指挥淮海将她扛上车。四个人回到s市。
他将车停在家门口。
“我打算回去，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婉清握着他的手，“我陪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父亲，我也陪着你。咱们一家三口永远不分离。”
林一笑很是欣慰，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不过，还是拒绝了。
“我回去是做正事，代替师傅守护秘密。婉清陪我就够了。淮海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再好好看你一眼，你是个好孩子。淮海，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曾让我操心过。这次，我希望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林一笑扭头对淮海说道，“你把她照顾好。我师兄教不出什么好徒弟，你就当做日行一善，将这姑娘领回正轨做个好人。”
“傻孩子，你难过什么，咱们是分离，又不是死别。以后想我们了就来看看我们。我们永远都在呢。何况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么。来，笑一笑。你就当我们是提前退休了，去过二人世界了。青山绿水，可比s市好多了，那里起码是个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的好去处。”
师傅的秘密就是守护，而他就是要代替师傅去守护。守护的是一座山，一座充满神秘的大山。
淮海抱着昏迷的莲花乖乖下车，目送林一笑开车远去。
总得有人肩负起责任。
林一笑带着元婉清再次回到大山，已经是三天后。幻术已经自动破解，他将师傅方蓝和师兄龙光之的尸体埋葬在一棵梅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