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傅（一）

    “出去吧。”

    龙光之背对着她，欣赏手边的画作。

    莲花恭敬地鞠了一躬，正欲离开却被叫住。

    “等等，把那个拿走吧。东西买多了，那是商家的赠品。就当做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好了。”

    梨花木桌上摆放商业摄影中流砥柱的中画幅相机h4d-60为6000万像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摄像机，可不像是什么赠品。莲花拿起相机，望了一眼龙光之，若有所思地走出去。

    漆黑的夜里，小巷子里的路灯若隐若现。青砖坑坑洼洼，红墙黑瓦飞檐翘。微风吹来，野花落地生根，野蛮生长于犄角旮旯中，骄傲放肆绽放着。早春时节，s市仍旧是一片寒凉。许久没有回到s市，对于此处的记忆淡薄了。

    莲花穿着粉红色的加绒卫衣，配着米白色的裤子，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在花儿一般的年纪，她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心智。在灵动的眉眼下，尽是悲凉。习惯了讨好型人格，她总是见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外表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实则内心荒芜。

    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她用摄像机拍那些角落的花儿。

    这段时间，是她最快活的时间，无人管辖，自由自在。她渴望向雄鹰一样，能张开双翼翱翔于天，而不是笼中金丝雀。

    一帧帧画面被拍摄下来。

    摄影能短暂留存时间。她只不过是喜欢摄影带来的新奇体验。

    不远处一群人扛着什么活物走来，她定睛一看是昏迷的人。本着义父的叮嘱，她不愿意惹事。奈何她狠不下心袖手旁观。

    以一敌五，打斗过程中不小心摔坏了摄像机，这让她慌了神。趁着她失神的一瞬间，对方拳头招呼上来。她答应过义父绝不会擅自使用幻术，便硬生生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她连退三步，摔倒在地，甚至纤纤玉手磕在破碎的摄像机上，手掌心被划破，鲜血直淌。这一摔，不仅没有打消她的斗志，反而激发了她的战斗力。

    莲花愣是打晕了眼前的五位壮汉，扶起受害人。

    昏迷中的少年如佳兰玉树，通身的气质，眉眼似潘安，一弯薄唇似画堪比胭脂红，仿佛是书中描绘的江南烟雨贵公子。即便是昏迷，仍旧能惹人心疼。

    好一个娇弱美少年。

    这场相遇，算是老天爷赏赐给自己的。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么？

    莲花轻轻托起他的头，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明明是两个世界，永远不会有交际的两个人，偏偏相遇了。一场美女救英雄的画面，本该是唯美而令人羡慕的故事，只是可惜

    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莲花将他轻轻放下，转而躲进一旁的黑暗角落中。

    只见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贵族少女匆忙跑过来，从衣服到鞋子全是名牌，珠宝堆砌满身，她跪在地上摇晃昏迷少年的胳膊。

    少年从炙热而急切的目光中醒来，茫然张望着四周。

    “共康，你总算是醒了。”

    女生拉着他的手很是关心。

    “柔儿，他们掳走我，不知道什么目的，估计是抢钱吧。对了，是你救了我？”他记得酒会上喝多了，出来吹吹风醒酒。后来他便在酒店门口遇到了一群歹徒，继而被打晕了。等到他醒过来，就看到柔儿扶着自己，以及地上昏迷的歹徒们。

    柔儿犹豫了一秒，望向那被打晕的五名壮汉，抿嘴点头，“是，我路过救下了你。”

    共康虽然是不敢相信柔儿救下的自己，却不得不信。除了柔儿，以及倒地不醒的五名壮汉，四周也没有别人了。

    再接着一大堆人乌泱泱的，他们嘴里呼喊着“少爷”二字。

    共康被保镖们搀扶着，上了车回家。

    直到他们离开后，莲花才从角落徐徐走出来。伤口没有经过包扎，鲜血流淌浸湿了衣服。她咬着唇，倔强地将手插进兜儿里，苦笑走向相反的一条路。

    共康？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人生何处不相逢，处处皆是缘。

    缘来缘尽，皆是命。

    有些不该妄想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莲花躺在床上，想起昨晚救下的美少年，嘴角一弯自嘲笑了笑，怎么感觉自己像美人鱼一样，救下王子还不能被人发现，最后鬼鬼祟祟溜回家。翻来覆去，她懊恼地钻进被子。

    门被打开，义父走进来，她立刻恢复往日的神态，恭敬迎接。

    “收拾东西，准备进山。我的乖女儿，我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你不会不愿意吧？”他不怒自威，意味深长地掐住莲花的脖子，只需要轻轻一捏便能掐死莲花。

    莲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挤出三分笑意，“不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被收养的原因，不过是充当牺牲品一样的存在，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出路。在龙家享受到的锦衣玉食，付出的代价就是余生的幸福。就凭龙光之超强的幻术，她注定逃不了。

    龙光之松开手轻蔑地说道：“记住自己的使命就好。我还以为你当龙家的大小姐太久，忘了自己的来路。今日我就提醒你，你不过是微末尘埃，永远不会有人怜惜你。你吃我的用我的，就该有点羞耻心，记得报恩。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莲花垂下头，脖颈间被掐出的红印很是刺眼。

    方蓝快不行了，分别写了两封信给自己的徒弟，急需找到人接替自己的位置。哪有师傅会真的记恨徒弟一辈子的，时间抹去一切。他终究是原谅了龙光之曾经的过错，希望有机会能让龙光之与林一笑和好。

    在他的思维里，没有什么仇恨是爱化解不了的。这可能就是过于善良的弊病，天真而幼稚。总是以为世间的真情能包容所有。他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要怪就得怪自己当初教导不善，徒弟们不和，主要责任人是自己。

    龙光之带着莲花匆匆进山，另一边林一笑领着淮海也上路了。

    再熟悉不过的山脚下，师兄弟会面。

    坐在后座，莲花看向对方。一对和善的夫妻，倒也没什么。不过与她一样坐在后座的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年和那柔弱美少年完全相反，俊朗英气。一双绿色的星眸独一无二，像有巨大的魔力般引诱得她不得不注意。眉眼间的正义感浓厚，颇有古代大侠风范。都说人靠衣装，眼前的少年哪怕是穿最朴素的白衫，都是万众瞩目的。

    英俊的脸庞不输流量巨星，他若是出道必然能成为娱乐圈的中流砥柱。身强体壮，一看平时就没少锻炼，黑色的西服穿在身上是修身有型。寸头是最能检验颜值的，少年挺住了寸头的考验。五官精致的他，在阳光下酷飒帅气。

    他的名字叫淮海——林一笑与元婉清的养子。在有□□中长大，他自信而美好。坚定地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莲花早就从龙光之的口中，知道淮海的身份，故而没有太惊讶。唯一惊讶的地方，恐怕就是她没有预料到淮海会是如此俊美。她从不是肤浅的人，在见到淮海的第一眼，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肤浅了，光是盯着淮海的脸就出神了许久。

    从前她自诩为美人，颇为骄傲自满。直到见到共康，她方觉共康比自己美，见到淮海，才知淮海比自己俊俏。就好比星星见到月亮，碰到太阳般，顿时羞愧了。

    “龙光之，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师傅的安排。要不是师傅写信，我怎会知道他病入膏肓。是师傅要我来的。师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林一笑不语，既然师傅都发话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往事都过去了，他也不愿沉湎过去，能和好就和好吧。

    从前被针对的种种，能忘却就忘却吧。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原谅才是君子所为。

    龙光之单手开车，驶向森林深处，将他们远远甩开。车速提到最大，他还不忘嘱咐莲花后续的行动。他谋划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打败林一笑。

    林一笑此人，毫无破绽，唯有心软。是优点，亦是缺点。

    “你们来了。”方蓝上了年纪，鬓边已花白，皱纹爬上脸庞，韶光易逝青春不再。放眼望去，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两个徒弟。当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俩徒弟一人牵住他的一只手。

    “师傅！”

    “师傅！”

    方蓝将他们的手靠在一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们来了就好。”胸腔中的气血上涌，他无力地松开手，察觉时日无多，只争朝夕：“你们可愿意接替我？”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方蓝看着他们，不接话另起问道：“他们是？”

    龙光之抢答道：“她是我养女——莲花。”

    林一笑比较绅士，不缓不慢侧过身介绍道：“这位是我爱人元婉清，他是我儿子淮海。”

    听到这个，莲花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嘴角的笑是苦涩的。她心知淮海和自己一样，都是被领养的。然而，在被介绍的时候，自己比不过淮海。至少林一笑夫妇是真心拿淮海当做自己孩子看待。

    比不过喽。

    方蓝的目光在元婉清身上停留了三秒，原来这就是当初林一笑此生挚爱，一笑眼光确实好，元婉清就和名字般温婉干净。再瞧瞧两个孩子，一个是眼中有浩瀚星辰，一个是温暖似春，金童玉女。

    接替自己位置，必然苦守深山，终身不得出。这是个苦差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默默守在深山里，只为继承一个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秘密。林一笑能做到，元婉清就未必了。龙光之那急躁不甘清苦的性子，更加是不合格。

    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到合适的接替者。

    还是看天意吧。

    是去是留，让老天爷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