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她欲张口说什么,程渭时让她先上车,自己推着两个行李箱往后备箱走。她坐在副驾驶上,拿出手机给外婆报平安,手指滑了几下,点开天气软件。
地点已经自动定位到沥城,显示今天有中雨,气温只有十七度。接下来两天也是雨天,气温倒是会好一些。随手把天气截图发给外婆,叮嘱她过两天回沥城要注意加衣服。
程渭时放完行李,拉开车门上车,看她一眼然后开了暖风。车子启动后,程渭时问:“刚才想说什么?”
师南星收起手机,斟酌一下说:“从没有人说我性格活泼。”
程渭时闻言看过来,眼神有点惊讶,师南星迎着他的目光接着说:“你是第一个。”
他没问为什么,反而问:“你自己也想外向一点?”
“也不算。”师南星没有直接回答,想了想之前的经历,觉得好像开启了一个自己并不擅长的话题。
剖析自己,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想了会怎么才会显得自己不那么像在卖惨,才接着说:“其实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不好的时候好像就是开家长会的时候,那时候一直是哥哥来给我开家长会。班上的同学知道我没有父母后,总是会用那种眼神看我,想想我之前还受过欺负。”
车厢里很安静,程渭时没有出声,只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很温和,让她剖析那些幼稚心事的羞耻感倏而消散。
“小学的时候我听到过同学们在背后议论我,并不怎么好听。后来初中转学,大家好像还是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不过,高中的时候就好很多了。”说到这里,她小小的卖了一个关子,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渭时摇头,她就笑着说:“因为我每年都在转学。”
“而且看上去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所以高中从没听到过别人议论我。”
“也不是很想变得外向,之前我的观念里,活泼的人身边才会有很多朋友。现在看来,并不全对。”
“所以,现在的朋友其实很满意?”程渭时问。
师南星点头,然后说:“现在的我也很满意。”
程渭时笑了笑,稍作思忖,没对她这句自夸发表意见,说:“现在能这样想,长大不少,也成熟不少。”
她刚才语气轻松,像是在说无足轻重的话。寥寥几句,他大概能从其中窥得全貌。他也从小学一路上过来,学校里的事熟悉的很,明白她或许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对于年幼的师南星来说,那种情况并不容易面对。小孩子脆弱又敏感,暂时封闭自己去对抗外界的伤害,在那个时候已经很聪明。
师南星因为他的话皱了皱鼻子,回他一句:“说了不能做长辈,你刚才那种语气,是不守承诺。”
程渭时听到这话多少有些无奈,整个人闲散的靠着椅背,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观察路况的时候开腔道:“舒涵小时候爱吃橘子,有一次我拿给她一个柠檬,她被酸的半天不理人。后来问我,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种水果。现在她常吃柠檬,不再说酸,还经常给我普及柠檬数不清的好处。”
“程渭时,我快要二十了。”
师南星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程渭时这套披着水果外衣的“存在即合理”的简单粗暴的理论。
他这么说,有安慰她的意思。
“怎么,二十了听不得这种话了?”
雨天路况不好,一进市区就堵车,外面不断有喇叭声响起,混合着打在车窗上的雨声。外面是有些混乱急促的大雨天,车里却宁静很多,程渭时带笑的一把嗓子,在这样的雨天里听着格外舒服。
“听着像在教育我。”
联想到她关于长辈晚辈的执念,程渭时笑说:“没有想做你长辈的意思。”
他见师南星时,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出任何少时经历留下的阴影,虽然不是很热络的人,但也不内向,有礼貌很自信,已经很好。
这么多次接触下来,是个很讨喜的姑娘。
这样想来,刚才的话是有点多余。
“我才不会跟长辈说这些话。”
话里话外都有点小孩子那种分享过秘密就是好朋友的幼稚,程渭时笑着接纳了这句话,说:“我会保守秘密。”
因为堵车,车程变得比平日长很多,话题换了好几拨,车里气氛也不无聊。师南星试图去问程渭时出差的事情,但程渭时说了几句,她听不懂,只好作罢。再后来,身上裹着程渭时的风衣,鼻尖都是干燥温暖的木质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程渭时正在打电话,声音有刻意压低,注意到她的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师南星往外看,车已经停下,不知道停了多久。
没一会,程渭时挂断电话,师南星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
程渭时带她来的是一家私房菜馆,下车的时候,师南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快要两点,她刚才其实睡了蛮久。
饭馆开在清幽的巷子里头,人烟不多,八成是圈子里的内部特供之类。
乱七八糟的碎石铺的一条路,颇有“曲径通幽”的雅趣,两边橙黄的波斯菊被雨水洗的亮眼。
路不是很宽,师南星把程渭时的外套拢好,怕沾到花枝上的水汽。
鼻尖萦绕的除了雨后清凉的水汽味,还有程渭时衣服上干燥的檀香气,混着点干橘子皮的味道,很像她曾经闻过的一款香水。
穿人衣服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师南星缩在外套袖子里的手微微蜷起。
不是午饭时间,店里没什么人。两个店员在柜台后面摆着平板看剧,看到有人来,一个女店员马上站起来领他们进去。
整家店的装修风格十分复古,古风感十足,环境清幽。选了个靠里的位子,刚坐下,就听女店员和程渭时打招呼:“您有一阵子没来了。”
程渭时说最近忙,然后取了菜单推到师南星面前,顺道给她解释了一句:“朋友投资的饭店,菜品不错,你挑挑。”
“你经常来?”那个店员好像和他很熟。
“朋友小聚偶尔过来坐坐。”程渭时倒了一杯水喝,右手拿着手机在回微信消息,眉头微微拧着。
“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程渭时摇头,“舒涵想回来,闹着让我去接她。”
师南星想起来前两天秦舒涵大晚上给她打电话诉苦,从网络差一直说到河边的蚊子多,倒了一大桶苦水。还说自己怕不是捡回来的,小舅舅一点都不关爱她云云。
程渭时坐她对面,手机屏幕亮着,师南星看到上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的跳出来,不到一分钟,程渭时回的那条简短的消息就被新消息刷没了。
连着几天下雨,程渭时其实也不放心一老一小在老家,本来也准备去接人的。
“今天就去吗?”师南星问。
“晚点还要下雨,怕路不好走出事,明天再去。”
程渭时想得周到,就是秦舒涵要再被太爷爷压着写一天大字,想必心里很不服,所以程渭时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师南星翻开菜单点菜,中午程渭时买的那点东西她吃的不多,这会实在是饿了,很快选了三道菜,然后翻到最后点了个海带鲫鱼汤。
程渭时又在接电话,她选好后,把菜单推到他手边,比了个ok的姿势表示自己选好了。程渭时靠在椅子上,换了只手拿手机。右手夹了只笔,看了几眼,抬手把那道辣炒花甲划去,又勾了几道别的。
正要落笔去勾那道清炒丝瓜的时候,师南星疯狂摆手,程渭时一愣,“嗯?怎么?”
“不要吃这个。”师南星无声用口型表达。
程渭时还在讲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对方八成被他刚才那一句整蒙了,在电话里问了句:“程总,您说什么?”
“没事,你接着说。”
店员拿着程渭时筛选过的菜单离开,师南星端着热水小口小口的喝。程渭时坐在对面,靠在椅子上,长腿交叠,没拿电话的右手放在膝盖上轻敲,声音沉缓,眉宇间有几分倦色。
不期然想起秦舒涵之前和她说,早前几年程氏旗下还不涉及酒店行业,为了扩展商业版图,程渭时那时候拼命的很,几乎住在公司里。
“你能想象我小舅舅胡子邋遢,衣服裤子都皱得不像话,为了方便直接剃寸头吗?”
这是秦舒涵的原话。
无法想象。
现在坐在这里看着程渭时从容、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浸润商场多年的那种派头凸显,就更不能想象了。
那时候的程渭时应当是锋利的,在市场中几年就崭露头角,现在的样子更像成竹在胸的成功人士。
用秦舒涵的话,程渭时的权力欲低得吓人,从他锋芒毕露到现在请职业管理人和他一道打理公司,也就八年时间。
还挺可惜的,见惯了他现在温和深沉的样子,对他略带桀骜的几年,真的很感兴趣,师南星默默地想。
她从前觉得“你的未来我不曾参与”这句话多少有些矫情做作,现在也能从里面找到些共通的情绪。
那种情绪,叫遗憾。
程渭时这通电话很长,一直到菜快上齐才挂断。他把手机搁在桌上,拿了湿纸巾擦手,问:“不吃丝瓜?”
师南星面露土色:“外婆的学生知道外婆不收礼,就时不时给外婆拿些自家院子里种的菜,每次回家都是一天三顿丝瓜,真吃不下了。”
她每天都想跟那些人回家把丝瓜秧拔了。
程渭时闻言淡笑,心道怪不得上次在她家里吃饭,桌上除了保姆买回来的菜之外,还有三种不同口味的丝瓜。
以为她爱吃呢,原来是这么个因由。
“为什么把我的花甲去掉?”刚才程渭时打电话不好说,这会想起来师南星问。
程渭时让人端两碗米饭过来,之后说:“前两天不是还肠胃不好,少吃辣的。”
师南星小声嘀咕:“那辣度能一样吗?”
程渭时抬眼:“说什么?”
师南星撇嘴:“没什么。”
她拿勺子先盛了碗鱼汤,给程渭时也盛了一碗,然后端着碗慢慢喝。热汤下肚,她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师南星饭前要喝汤,跟她吃了两次饭,程渭时观察出这个结论,吃饭的方式倒是养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