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九二，在师中

    熔岩海，深藏于荒野地底深处。

    这里，巨大的火山口比比皆是。每个火山口里，深红熔岩不停涌动，支撑着上方无色火焰熊熊燃烧。

    熔岩海的熔岩里，富含某种金黄色颗粒，以之燃烧起来的火，就是无色火焰。

    无色火焰的温度比寻常火焰高了近一倍，用来冶炼铸器再好不过。数十年前，土族的铸器大师兮伊，在地底下寻寻觅觅多年，发现这里后，立即决定将这里作为他永久的铸器所。

    这里深藏于荒野万丈之下。哪怕是最能挖洞的地龙，也挖不到这里来。实际上，这个内藏无数地下火山、一望无际的熔岩海，是有边界的。它的边界是厚度无可度量的灰银岩层形成。

    当初兮伊大师凭着一种直觉，在灰银岩里遁行了十几天，始终对着一个方向不变。终于，他穿透了灰银岩的阻隔，来到熔岩之海。

    比熔岩海范围更大的灰银岩层，包裹着整个地下秘境。除了土遁加毅力，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进出。

    因此，千万年以来，从熔岩海形成之日起，没有谁踏足此处。兮伊大师是第一个。

    兮伊大师发现，从更深的不可探知的地下涌出的熔岩，富含着各种特殊成分。这使得无色火焰在燃烧时，能不断释放出生命生存需要的物质。

    这里的空中飘着荧光闪闪的微尘颗粒，灰银岩上附生有耐热的苔藓，甚至熔岩里还有爬虫在游泳。实际上，这些与无色火焰一样透明的爬虫，就是熔岩海里最高等级的生命了。

    除了热一点，这里是地下世界的世外桃源。

    自从兮伊大师决定把这里做为铸器所之后，无论土族如何搬迁，他始终都来这里冶炼铸器。

    他把所有的身家，都投入在这个铸器所里。他在最大的地下火山口边，历时五年，一点一点地在火山岩壁上开了洞，一面开洞一面以灰银岩粉混合物加固洞壁，将熔岩慢慢引进挖好的石槽中。

    熔岩顺着石槽行走数尺，汇入早已砌筑好的灰银岩大坑里。这样，无色火焰就在大坑里燃烧起来，上方，就是那口流传了无数代土族铸器大师，据说来自洪荒的戊己大鼎。

    戊己大鼎是他铸器所的核心。所有的好材料从这里冶炼出来后，再拿去后面的石屋里敲打、制作、成形。

    但近年来，兮伊大师心灰意懒。他每天来铸器所，不过是按照多年的习惯，养护一下戊己大鼎和下方的熔岩，已经很久没有开鼎冶炼了。

    今天，戊己大鼎居然开了。

    六丈方圆的大鼎里，填满的不是大师最爱的各色矿石，而是银白色的闪电。密密麻麻的闪电如玉树银花盛开，一直向上挺拔，直到高出大鼎四五丈。

    那四五丈的顶端处，端坐着李小白。

    前些天，他和璃弘刚来到土族部落，水都没喝一口，就立刻提出要闭关。

    一路厮杀奔跑，他修为处于极度运转的状态，已经出现幻象了。

    在他面前，一会儿是玲珑的生死大道如瀑布般奔流而下，一会儿是浩瀚星空无垠，有角宿尾宿的星辰之力如流星划过。时不时，结丹鼠妖的人造大道像透明丝线般拦在路上，那鼠妖涎液的恶臭还在丝线上盘旋。

    这些幻象都很短暂，一般是一闪而过，在吐息间就自行消散了。最厉害的，是阴阳两道幻象，直接在他身体内部轮番呈现。其强大的因果之力，竟让他修为不稳，甚至有隐隐崩溃的预兆。

    一道幻像为阴，来自手腕上万年老妖的吸血生机。角宿的星辰之力一直镇压着这吸血生机。这生机离开了主人，本来也只能干些吸血的勾当。但它主人毕竟是万年前的妖帝，虽然没落了，神通也足以穿透角宿之力，影响着那些生机反抗。

    这些吸血生机不断将绿发老妖丑陋的本相投放于李小白的十丈仙元之上，大吼大叫，号哭吵闹，妄图影响这修为之本，为己所用。

    每当这时，李小白的神念就挥舞不语，将之驱赶。但那绿发老妖赶了又来，来了又赶，实在不胜其烦。

    十丈仙元上，老妖的阴暗幻像闹得久了，另一个幻像就来了。这幻像为阳，来自十丈仙元本身。那是一只五色凤凰，浑身散发着火焰，在懒洋洋地梳理羽毛。

    每次那老妖吵得烦了，凤凰就去啄她眼睛。那老妖被惊得一闪，又是一阵泼天大骂。待她骂得累了，凤凰趁其不备，又去啄她。她立刻又来劲了，展开一场新一轮的大骂。

    就算李小白是可纳万物的体质，但体内外这么热闹，也确实到了崩溃边缘。

    李小白刚从土遁里走出来，身子一栽，说要立即闭关。璃弘赶紧把李小白扶住。一探他额头，居然冰冰凉的，不对，忽然又是滚烫的，这可把璃弘吓坏了。

    一个修士，不朽肉身居然出现这种体征，那就是快崩溃了。土族的草药对人修没用，必须搞点人修的丹药来吃。

    璃弘自己从来不会备人修的丹药，部落里其他人更不会。整个土族部落里，只有一个人可能有，那就是兮伊大师。几十年前，他买回来给他儿子徒弟治病，搞不好还有剩下的。

    病急乱投医，也不管兮伊大师的丹药对不对李小白的症，璃弘启动土灵珠，直接遁进了大师的住所。

    他没和部落大多数人住在一起，自己单独起了小院，就在溶洞最里面。

    部落内部的寻常走动，是不会用遁术的，这是一种礼貌和尊重。璃弘直接遁进大师家里，把正抱着一柄精钢小锤打瞌睡的兮伊大师吓了一跳。

    原来是璃弘这个冒失鬼，怎么还个人修跑来了。大师睁眼看了看他们，又睡觉去了。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尤其是冒犯自己这种小事，大师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璃弘并不打算放过他。他扶着李小白先坐到一边，然后跑到大师耳边，大吼了一声：“兮伊大师，救命！”

    兮伊大师身子一震，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想揍这娃一巴掌。

    但大师仅仅是一震，理也不理璃弘，继续睡着。他心里做好准备，不管这娃说啥，也不会睁开眼睛。

    这时，坐在一边的李小白动了。

    大师这里没有椅子，璃弘把他扶到一堆杂物上坐着。内外交困，李小白身子已经软弱无力，坐着坐着有点发晕。他随手一扶，扶住了一根靠在墙边的粗棍子，支撑着身体。

    没想到，扶着扶着，李小白中指指根处的一抹淡蓝色法符闪了一下。那是之前，听见湛蓝长枪的故事时，从玲珑心窍里喷出来的一个法符。

    此刻，法符遇见了机缘所向，立刻亮了亮，将一个无声的呼唤送进了那根粗棍子。

    那根粗棍子顶端的尖锋处忽然亮了。亮起的是湛蓝色光芒，其清澈如水，其气度如海，不但照亮了大师的住所，还照醒了装睡的大师。甚至，湛蓝光芒继续向外，把整个土族的地下村落都照得蓝盈盈的，仿佛梦境降临。

    碧血苍穹。李小白忽然间心中一动，迷迷糊糊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那棍子听了这个，更是不得了。嗡，轰，低沉如雷的震动由小而大，逐渐响起。多年来，在它身上堆积的灰垢被一层层震掉，露出来透明如湛蓝色天空的身体。

    它竟是一根长枪！它身长一丈有余，其枪尖就五尺。那枪尖修长而弧，锋利之极，每一条棱起，竟都像一把弯刀一般。

    而那枪柄极粗，只在握手的地方有凹陷，能够勉强予以掌握。枪柄其他部分，统统径逾六寸，与超长的枪尖在一起，就只是说着一个意思：吾以碧血，洗苍穹。

    湛蓝长枪，本名碧血苍穹，千年来，又露出了杀器本相。

    这个本相是不是它残缺之前的本相，兮伊大师并拿不准。月食之夜，从陨石碎块里捡到它以后，兮伊大师揣摩了十几年，才下手予以了修复。

    这是他根据残缺部分做的推演，尽了最大努力的修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完整。但他很满意了，同时也很伤心。

    修复完了长枪，也用完了五千斤蓝色陨铁。兮伊大师再没碰过这枪。他知道，把它修复以后，这把枪和他的缘分就尽了，就让它等着开启新的机缘吧。

    没想到会是今天。兮伊大师看着神采奕奕的湛蓝长枪，听着那位人修喊出来碧血苍穹，而长枪竟也已自己的方式，认可了自己的名字。

    碧血苍穹，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大师一跃而起，来到李小白身边。他一把抓住李小白的手腕，把了把脉搏，然后一手提起比他高了一丈的长枪，对璃弘道：

    “跟我来。”

    土黄色光芒随即闪耀着。他开启土遁，把李小白和长枪都带走了。

    “等等我，大师。”璃弘一边喊着，一边启动了自己的土灵珠。

    就这么一前一后，大师带着他们来到了自己从不示以外人的铸器所。

    他把李小白靠在戊土大鼎边，长枪碧血苍穹也轻轻放在一起。

    他拉着赶过来的璃弘，一起去清理大鼎下方的熔岩。将冷却的掏出去，放新鲜的进来。

    璃弘还想说什么，大师摇摇头，道：

    “他练功岔了气，就在这里自己调养吧，其他也没什么办法。”

    原来大师从脉象里知道，这个人修少年正阳不足。既然他和长枪有缘，就算和自己有缘。于是带着他们来到熔岩海秘境。这里地火充足，正好帮助李小白驱逐外邪。

    李小白昏昏沉沉，感觉到身边有个越来越热物事，靠着那里很舒服。

    他闭着眼，听璃弘说这里很安全，于是放心入定了。

    刚刚入定，他的神念就在十丈仙元上，那五色火凤凰，一口叼住了绿发老妖的头发，脖子一伸，就这么把老妖给吞了。

    李小白正要喊好，却看见五色凤凰肚子一鼓，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

    原来那老妖，竟然破膛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