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四，明辨晰
风青衣看过去，窗外站着一位黑衣黑冠的青年。他眉目上挑，薄唇挺鼻，长得极为俊秀。
黑衣青年也不进门，就在窗外对着二人继续说道：
“能够造出宝气的鸟，应该是食尸鬼鹏。它们聚居如果达到千只以上，那巢穴的最低点，会有泥潭一处，里面长的红线腐虫，是做丹的妙材啊，可曾看见么，拿了些回来没有？”
黑衣青年眼神期盼极了，望着风青衣。
风青衣看看沈傲雪，对黑衣青年笑道：
“看是看见了啊，我看那虫也有宝相，但实在太臭了，被我一起烧了个干净。”
听风青衣这么说，黑衣青年跌足叹道：“太可惜了，一根虫十个仙玉呢，是做不腐丹的主材。要是全拿给我，我愿出二十仙玉一根。”
沈傲雪走出门，引着黑衣青年进来好生坐下，埋怨道：
“两个痴人，一个痴酒的，一个痴丹的，来来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当下风青衣与黑衣青年互报姓名，原来黑衣青年姓夏，名一平，是城中最大的丹商，夏家的独子，素来痴迷自家主业，专爱做上古失传的绝丹。
只见夏一平闷闷不语，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拍手道：“风兄，我愿先付你五百仙玉的货款，你以后发现什么奇怪好货，不管臭不臭，都给我，我出两倍市价收，如何？”
风青衣失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不要两倍市价了，该多少就多少。”
沈傲雪拍手道：“谈成了！那一平兄，你要先给青衣解解酒，免得这个酒鬼提前被血妖啃了，你的五百仙玉也泡汤了。”
夏一平连连点头，一把就抓起风青衣右手手腕，握在脉搏处，审了起来。
风青衣暗暗吃惊。自己以速度见长，虽说不防备，也从来没人能说抓他就抓他，看来这夏一平的修为，起码高出他好几级，可能无限接近元婴了。
“嗯，不对，这里不对。”审了好一会儿，夏一平放开风青衣手腕，站起身凑在风青衣面前，仔细看着他的气色。
过了又有半盏茶功夫，方才落回座，摇摇头：“解不了，也不用解。他就是用喝酒在修炼呢，现在正在结丹，七天以后就成了。”
夏一平说出这个话，真让风青衣服了。原来借外力形丹，激发自身潜能提升修为，这是他家传秘法。
这次他借的是逍遥醉这天下难得的烈酒。五支下肚，激起的滔天酒劲被他引在意海，反复冲刷粹化，再过上七八天，金丹自成。
没想到，这么私密的境况都能被这位痴迷丹道的人摸了摸脉，再观了观气就看出来，看来天下豪杰，实在是不容小觑。
见风青衣没有否认，沈傲雪也有点意外。
她知道夏一平丹道造诣极深，没想到深到这个地步，把别人功法秘密都看出来了，让她这个牵线的人实在尴尬不已。
算了算了，赶紧上酒，还有几坛秘藏的好酒在侧，正好用来缓解气氛。
通天河上，第二夜的摘星开始了。
这才第二夜，正是喷涌星星的高潮时间。各位筑基白天参与捉妖，晚上仍然身手矫健，各出妙招摘得收获，且气息悠长不见疲倦。
不论是河面上维持摘星秩序的元婴高手，还是观景的各家主事连连点头，看来今年又可招收一批好手。
摘星楼前院，李小白又丰收了。
城里捉妖之战初步告捷，楼里的炼气巡逻队也不用过于紧张了。现在是铁组值守，估计没什么大事，还是跑过来捞捞鱼。
捞鱼也是为了提升实力，长远看，也不算擅离职守吧。
昨夜修炼他再下苦功锤炼了心性，今晚捞鱼，放放心心入了神，结果非常顺利。
刚好今晚鱼获之丰盛，也让人满意。头半个时辰就补了九百尾，楼里的份额交够了。
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了。他压住兴奋，略略加快少许，这刚刚半个时辰，又跑了十趟地窖，一千尾入手。
要不歇歇吧，昨天楼主说，别把鱼池塞太满了，她还有用。何况今晚说不清还有没有血妖，需得节约些气力才行。
念及这些，李小白摘了破禁手套，就地休息休息。
弱弱就在他十来丈以外的屋顶，正左看右看，看有没有铁组的警报。自己这边的井台又拱了一天，已经和院墙一样高了，观看河边筑基们摘星更方便了。
李小白看过去，觉得除了修为差一大截，在身法、功法、眼法上，自己和筑基之间并不差什么。
比如这颗橙色的圆星，其实藏了风火两道禁制在外面，出手需以厚土为外锋，金水为内刃，先慢而后快，必然顺利破开双重禁制，再以封印之法取得本体。
至于前往摘星路上的那几道拦路河风，无需闪躲，一声灭雷吼，震散了了事。
而取了橙星后，也不必回落地面，趁着风火残劲，可以凌霄一步，取西北，那颗刚刚出水的白色星星。
那颗星星禁制已经残缺，我食指中指探入缝中，起风离诀，同时尾指拇指捏冰封印，必然完完整整取到内核。
这多畅快，多过瘾，我若已是筑基，这河面上繁星点点，全都跑不出我掌心，全给摘了！
李小白胸中豪气大盛，免不得挺身而立，目光扫过场中千颗星星，每颗他都给出破禁封印的办法，并实际演练出来。
他指尖破禁封印法诀频频闪现，阵阵玄光透指而出，原来千星过处，这两个法诀已经大成。
忽然，他全身劲气爆发，左手五指下探如深渊擒龙，右掌虚推如一力憾山。
这是一颗新出水的星星，体型极大，需得用尽全力，同时运使五种法诀才能掌控。
起！对方纹丝不动。再起！竟然还是不动。
李小白一声大笑，左右手急速互换，破禁封印法诀倒行逆施。
裂！开！远方，那颗新出水的星星，好像真的有所松动。
而井台边的李小白，这才发现不对劲了。
原来当他看到这颗新出水的大星时，一个激动，左手下探破禁，手都没入井水了，他还浑然不觉。
这可不是井水。因为摘星之夜，这口井倒灌了通天河水，井里才会喷鱼，而捉鱼也需要带破禁手套。
李小白一心只在凌空飞渡摘星上，哪里管什么井水河水。左手些许异样完全没让他走出破禁封印的摘星状态。
当他左手没搬动星星，紧跟着左右互换，逆施法诀，右手又探入了河水中。
如此紧密交缠的气机，那通天河中一直深藏的隐秘之物再也不堪召唤了。
呼应着李小白的破禁之力，一道白光应声而起，倏地从井里冲出来，落在他右手掌握之中。
这什么？李小白被右手的奇异感觉彻底惊醒了。
我不是在假装摘星吗？手里怎么真有东西了？
什么东西，碗口粗细，这么白晃晃的，而且，传递过来的感觉这么熟悉，这么亲切，这么，让自己心情悸动？
没给李小白思考的时间。那白光到了李小白手中后，并没有停止向上的势头，继续急速向天空中冲去。
李小白想也未想，左手也抓住那白光，免得被扔下来。
他此刻有个强烈至极的想法：我要抓住，死死抓住，说什么也不放手。
就这么一路腾空，一直冲了百十来丈，那白光才勘堪停住。
向下看，摘星楼通天桥都成了小小黑影。
李小白紧握白光，用力看进去，想看清白光里面是什么。方才上来的时候，他本来想求稳，右手跟上一些封印法术，但忍住了。
遵从心里的感觉，这白光不会伤害他。
终于，白光慢慢清退了些，不再那么刺眼。白光里的本相也慢慢显现于李小白眼中。
这是一柄长枪，枪尖无比锋利，棱起无比硬朗，那枪环枪身上，无数法阵穿梭的模样，让他好生熟悉！
挂在百丈高空的少年看得恍惚了，心中茫然起来：
我怎么了，在那里，是入梦了么？因为他已看清，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近几日梦里那不停坠落深海的长枪。
是这枪走出了梦境，还是我掉进深海了？
仿佛是为了响应李小白心中迷惑，已经收敛的长枪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一时间，无上城夜空中点燃了一颗最亮的星。
其光芒掠过，满城俱被惊动！
这光，从何而来？这光中，还藏着什么，气势如此锋利！
芳华刹那，强光再次向本相回归。
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大小事情，仰望着，注视着，想要看清夜空里的星是什么存在。
与此同时，房梁上的阴影已被惊醒。
带着满天杀机的白光掠过，让它全身每个角落都泛起猛烈的恐惧，一个没抓稳，险些从梁上掉了下来。
幸好此刻房间里的人都被白光吸引，没人注意到这片险些滑落的梁上阴影。
它全身颤抖着，根本停不住。为了不让牙齿碰撞发出声音，它悄悄卸了牙齿，全部吞进肚子里。
好坏，这些修士好坏，为了抓我们，用了这么厉害的东西。
我们肯定保不住了，肯定就剩下我了。我要再小心些，再小心些，让他们把我忘了，嗯，就这么办，让他们彻底把我忘了。
阴影想到这里，蜷缩地更加小团，以至于成了一条黑线，贴在梁柱交错的缝隙里，一动不动。
强光中的杀机似乎仅仅对妖物而去。
于城中万千修士凡人而言，强光中似乎有一声无言的呐喊，那呐喊分明是是重见天日后的无尽欣喜。
人们看见，一柄银色长枪在夜空里出现。
最先出现的，是一点极致寒光。那寒光一闪一闪，亮出了枪尖，然后光芒延伸，下落，八条锋锐无匹的棱起现身。
棱起上，伴随着源源不断的水滴滴落，应是无情杀气。
杀气幽幽，盘旋如龙，然后一点点收归于玄色枪环，最后泯灭于银色枪柄。
在银色长枪全部现身的瞬间，可见修长优美的枪身上，难以计数的法阵在尖、环、柄各个部位穿插盘旋，代表着各系法力的五彩光芒如丝如缕，一一明亮后，又隐藏其内，再不得见。
这，这是什么枪！怎么从摘星楼院子里出来了？那枪尖处，是挂了一个人，还是穿了一个人？
这是摘星楼的人，我见过他，有人确定。那需要帮忙救一下不？有人问到。
救什么救，大家笑道：没看见摘星楼顶，人家楼主站那儿的么。
果然，人们望过去，摘星楼主冰无忌，一袭白衣凌风飘飘，正在摘星楼最高的屋顶上站着。
那好吧，不用帮忙了。只是谁知道，那柄枪什么来头，这么大气势，我无上城这几十年都没出这么排面的宝物了。
这个感慨，沈傲雪也正在发出。她转向风青衣问道：“风兄，你可知这是什么宝枪？”
风青衣两眼茫然，望着天空在发呆。
“风兄！”沈傲雪再次问道。这次风青衣终于回过神来。
“哦，不语。”
“不语？”沈傲雪有些不确定，他说的是枪名还是让我别说话。
继续沉默了好久，风青衣再次回过神来。“就是不语，没错。但不是实体，实体不在这里。”
他满脸痛惜地对沈傲雪道：
“是枪魄，不语神枪的魂魄。唉，不敢相信，怪不得上次看见没什么精神，不像个道器。原来魂魄被割下来了，单独流落在这里了。可怜可怜，要想重回本体成为道器，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风青衣摇摇头，显得极为痛心。
道器魂魄啊！这种机缘，又落在了摘星楼里。沈傲雪和夏一平对看一眼，眼中全是对摘星楼的佩服。
李小白挂的这一会儿，扎扎实实看清了不语神枪的本相，也清醒的知道，这不是做梦，是梦境走进现实了。
这枪和自己一点都不生疏。那强光，那怒吼，都是向别人的。对自己，一点恶意没有，一点防备都没有。
因为，自己就是他，他就是自己。
这几日梦里，自己早已体会了他的体会，经历了他的经历。
甚至，李小白忽然醍醐灌顶，长枪对自己的影响，其实远远不止这几天。
似乎自从自己到了摘星楼，每夜的修炼，都有长枪在引导着。
所以，自己修炼速度才如此惊人：十四岁零基础入门，四年冲击筑基。
这有多惊人，楼主从没给旁人说过，但李小白自己是知道的。
他十四岁，早就过了修真启蒙，这一辈子也无法筑基才是常理。
这四年的奇迹，长枪一直在。但他没有入梦，只是以某种方式联系着。
直到这几夜，入梦后有了紧密联系，让李小白深切体会到了：
向无尽之海堕落，被压迫束缚在海底，这一千年是何等绝望。魂魄被割裂，是何等痛楚。被至爱至信的人背叛，是何等伤痛欲绝。
现在，他走出梦境，冲破牢笼，为自己双手所握，枪尖所指，正是那无尽苍穹处，敌人的所在！
一股永不熄灭的怒火，从丹田腾腾燃起，直透李小白眉心。
“吾当，碎尽苍穹，取尽尔等首级。”
说出此话，李小白仰天长啸，满面泪流，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