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三，劳谦吉
李小白吓了一跳。
“牡丹亭？卖云裳那家？你不是昨天才去过的吗，还赚了块风肉回来的。”
“就是嘛，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弱弱道：“我就想，晚上肯定生意更好，我于是就去蹲点，哦不！”
弱弱发现说漏了，赶紧捂住嘴。楼里晚间不许大家乱跑的，这下暴露了自己又不守规矩。
李小白又好气又好笑：“摘星夜有妖的。而且，昨晚郝老还去小居巷帮忙镇守，这么危险你也敢乱跑，今天罚你帮我扫厨房。”
“扫就扫，你别告诉楼主就行。”弱弱嘻嘻一笑，接着道：
“我本来在蹲点，说碰碰运气再捡几个瓶子，忽然就觉得怪怪的，吓得我一身寒毛，然后就跑了。”
“什么一身寒毛，是汗毛倒立不？”
“对，吓得我汗毛倒立，然后就跑了。结果，结果我吓得没睡着，天不亮又去看，昨夜竟然真的有妖，有鬼，咬死人啦！”
“知道有妖有鬼你得喊上我啊，一个人怎么能去。”李小白气道：“而且还真出事了，你说多危险。真的没事吧，不会被什么暗妖暗算了吧。”
弱弱小脸一变，惊声道：“啊，暗妖，什么暗妖，小白哥你别吓我。”
“过来过来，让我检查一下，暗妖都不知道，也敢夜里乱跑。”
李小白拉着弱弱，让她面朝朝阳，做一个吐纳，然后捏破禁法印，在弱弱身周打了一圈。嗯，中正清和，看来没什么妖物跟随。
“暗妖就是喜欢暗处，会悄悄跟着你的妖啊。”李小白解释道：“我们经常练功，妖物不敢跟随，你就不一样了，三天两头不练功，很容易被偷袭了还不知道。”
“哦哦，妖就欺负我这种弱的啊。”弱弱恍然道：“那牡丹亭里面的，被咬了那个，是不是也是弱的。”
“怎么被咬的，是客人么？”
“嗯，就是客人。吃了三支云裳，还住在贵宾间，然后被咬了。被咬得特别惨，恐怖的很，我都没敢多听，就跑来找你了。”
李小白点点头。怪不得，一夜登天，唯有云裳。一支就可以迷幻一夜了，居然服了三支，妖不找你找谁。
昨晚就听说城里来了血妖，专找凡人下手，郝老还去守着。结果这妖够坏的，跑到牡丹亭去作乱。估计也是选了半天，选了个吃了三支云裳，近乎瘫痪的修行者。
被血妖啃死，死得有点惨了，弱弱听都不敢听。
算了，本来还应当督促弱弱练一趟摘星式的，李小白想，出了这么大事，楼里会有安排。
果然，回到前院，大家都起来了，聚在一起都在说这件事。不一会，楼主到了，郝老也在她身后。
老头儿在小居巷值守一夜，竟毫无倦色。他神情严肃，背上那支落神鞭黑气缭绕，仿佛随时会飞出去，击杀妖物。
“老头儿生气了。”有人在后面说。
“就是，老头儿好像就讨厌这些啃人血肉的家伙。”
“那可不是，这种妖物极坏。从头到脚，只剩些渣渣了，魂魄血肉，全都没了。”
“而且还结丹了。”有人补充道：“这种强者，落得这种下场，唉。”
“大家静一静。”冰无忌肃然说道：
“无上城出了这种事，我摘星楼义不容辞，自当团结一心，共同捉妖。现在的消息，城里可能不止一只血妖。昨夜，除了牡丹亭有个结丹被害，还有青州李家的铺子，是位过夜的伤者，所幸发现及时，赶走了血妖。同时，昨夜郝老在小居巷杀了三只，都是想去袭击小孩的恶妖。”
说到这里，她身后的郝老头大手一挥，将一大堆黑乎乎的物事扔到空中悬着。
众人定睛一看，是三只妖首并列，个个呲牙裂嘴，长相还都不一样：
有个头上单单就一张血糊糊的大嘴，嘴边吊了个死蓝色眼珠。有个尖耳无眼，嘴的地方是一根黑刺，头顶还有朵糜烂肉花在蠕动。
第三个妖首最大，最丑，一块块烂肉团糊在一起，有些烂肉团上有嘴，有些上有眼，有一个烂肉团上只有两只锋锐尖牙。
血妖果然丑陋。李小白暗想。他侧眼看了看弱弱，只见她吓得小脸煞白，手都在发抖。
李小白轻轻握她臂膀，向她靠了靠。
“该叫大家知道，血妖之丑陋，还甚于其长相。”楼主冰无忌正声道：
“贪食血肉魂魄，是血妖的恶毒。专找老弱病残下手，是它的狡诈。善于藏匿，各种观气寻踪秘法对其无效，是它的阴险。高阶血妖，还能变化多端，甚至修成人形，混在你我身边，是其可怕。”
还能修成人形？这可是大妖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有些担忧。
一直以来，无上城有摘星楼矗立，各大家族各显所长，任何大妖都别想靠近一点，最多一些小妖来偷鸡摸狗而已。
而且无上城与最近的刺泽、流沙魂海两大凶地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两岸的寻宝者也不会去主动滋扰，哪里来的大妖呢？奇怪了。
冰无忌等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大家也无需惊慌。目前所见，高阶血妖未必就在城里。但小心为上，今日午间，我们与各家族一起，启动防御法阵，务求不能再有血妖入城。郝老要加入城内捉妖队，尽快清除内患。同时，摘星夜缩短了，今夜就摘星最后一夜，以防血妖。”
说到这里，楼主看了一眼李小白，续道：“所以即日起。我摘星楼暂停营业，改成大锅熬丹粥，为城内捉妖队伍后援。负责厨房的几位，去库房领食材，炼气初期的轮流帮手。”
待众人互相讨论了一会儿，冰无忌缓缓说道：“另，城里要求，所有筑基以下的，都不许出门，就地做好防范。喜欢乱跑的，都给我老实点。”
她特意走到弱弱身边，扶着弱弱，道：“没在厨房帮忙的，由李小白选十个人出来，分两组，李小白总统领，巡逻防范。如有异常，及时呼啸报警，不得有误。”
“是。”李小白应道。现下楼里就他一个炼气后期圆满，也算楼主郝老之下，第一高手了。
“除此以外的所有人，全部在后院操习摘星十二式，夜间修炼需更加勤奋。”
冰无忌顿了顿，环顾众少年，道：
“须知世间艰险，吾当自强！”
“遵楼主命！”众人齐声答应。
血妖之患，来得措不及防。李小白赶紧按楼主的吩咐，把大家聚起来，认认真真选了十个修为不错能打的，编做了两组。
队伍实力如下：总统领李小白，炼气后期圆满。其余的都是炼气中期，包括小黑哥、铁头。小黑哥铁头他们两个，算得上最强的炼气中期，经常和李小白操习着十二式的，反应和胆色都不错，遇见了血妖不会拉垮。就算遇见高阶血妖，报个警还是来得及的。
巡逻组唯一有所软肋，是他李总统领本人，的小跟班，弱弱。
这个炼气初期，混迹于巡逻组，多少有些软了，但弱弱一定要跟着一起，那没办法。
而且，不让她跟着，还更危险，指不定就悄悄溜出去了，那还不如带在身边好些。
李小白还任命了两个组长，小黑哥带一组，是为黑组，铁头带一组，是为铁组。
不分白天黑夜，每个组巡逻三个时辰换班。他李总统领本人，气息悠长，不用换班。
另外，楼里还安排库房发放了装备，真还不错，巡逻组每人一套内甲，颜色制式不尽一样，可能是历年来慢慢收集的。
李小白分得一套黑甲，可以御火，配三枚黑水弹。每人还各自选了趁手兵刃。
平日操习摘星十二式，都是用木质的，现下有真家伙了，大家比比划划，有些兴奋。
“都小心些，别打到自己人。”李小白叮嘱道。
他把铁头、小黑哥两位组长单独喊过来，每人发了一枚火箭和尖哨，用于警报。再发了十根破禁短棍，用于探查血妖。
“所有阴影处，都以短棍敲击，所有陌生人，都用破禁法印试探周身。稍有不对就立刻警报，千万别自己先动手。再者，实在打了起来，打不赢就跑，硬抗不是办法。”
两位组长领命，分头忙去了。
李小白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在中院的房顶。摘星楼前楼后院，百十丈宽阔是有的，他在中间坐镇，方便支援。
安排好了任务，李小白领着弱弱，到了镇守的位置。这时刚到午时，盛夏阳光强烈刺眼，按道理，血妖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的。
李小白让弱弱躲到屋檐下去，自己盘坐于烈日之下，闭目养神。
无上城往日热热闹闹的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各阶高手各忙其事，普通人等门都不敢出门。除了这个黑影。
它在高楼深檐的阴影下已经趴了一个时辰。每当阳光偏移，照得屋檐的影子变化时，它才跟着影子移动一点。这样一点一点，它终于快要完全进入屋内阴影了。
我耐心好得很，好得很。它心想。
再走三步，就到这个柱子脚下了，有条裂缝，我就从裂缝进到柱子里，然后就可以进屋里了。
屋子里没有法阵，我可以随便走。我知道，除了阳光照着的地方不能走，地下也不能走，那里有法阵之力，一碰就要坏事。
我知道躲开，我聪明得很。我不像那几个我，就会坏事。
昨晚，我让那几个我不着急，不要把肉吃完了，魂魄也要留几分，就好像他自己坏了自己，不是我们啃的一样。那几个我不听我的，非要吃得干干净净，现在被修士杀了吧，没了吧。
还得是我，我是最好的我，最强壮，最能干，最会躲。
它一面想着，一面走完最后三步，溜进了裂缝。
还有好多个我，也在城里，还活着呢。
感觉到那几个我被杀了，其他的我都害怕了，不敢乱动了。但是，怎么能躲在地下面呢，那里有法阵，躲不住，迟早被修士发现。
也不能躲昨晚吃肉那里啊，那里来了好多修士，正在翻箱倒柜找我们。
就像那个叫什么牡丹的地方。昨晚被吃了一个，今天就拿了几个护法恶怪出来，几丈高一个，浑身挂满法宝，谁靠近就杀谁，多吓我，多吓我，我才不去那里。
它极慢极慢，顺着柱子进了一间屋子。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屋子里气机纵横，但都没有杀气。
它天赋所在，看得清楚气机，气机来了它就利用柱子闪避。一步一步，它来到屋子正中的房梁上，趴在背面。只借着一点点房梁翘起的阴影，小心翼翼打量下面。
我就在这里。这里是他们人最多的地方，人来人往的。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来这里。
我就是敢来，我就在这里趴两天，动也不动，他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有点累了，昨夜把那个结丹的意海啃了几口，好甜，好有滋味，我要睡一会儿，安安静静睡一会儿。
房梁下，无上城议事厅，各家主事的皱着眉，坐在一起等着各路队伍来报。
目前，各家的元婴高手全部出动。
九位镇守护城大阵，任何敢于触碰大阵的妖物，一概击杀。另外五位，帮助十方阁清扫巨龙遗骨，那里建有千座洞府，凭他们自己实在是清理不过来。
其余各家高手组成若干小队，每个小队由一个结丹五个筑基组成，在城里一步一步清理。
方才城南有报，击杀中阶血妖两只，目前已把南街十三家店铺院落清理完。
城北有报，北街牡丹亭内再搜出血妖三只，中阶两只，低阶一只，已全数击杀。牡丹亭祭出混元金刚，可保周围百丈再无血妖。
少倾，城西城东，都有捷报，共在十五个污秽排污处，搜出五十三只血妖，击杀。
各家主事对照无上城地图，每清理一处就划上一圈，现在密密麻麻的战报放上去，全城余下的空白处不多了。
见灭妖进度不错，各家主事眉头稍缓。一位金发大汉叹道：“昨夜妖患起，我们各家当机立断，决意以雷霆之势清除血妖，目前看，已有小成。”
周围几家主事的纷纷点头，道：“正是。”
有人道：“看来黄昏前，城中局势可以控制，摘星楼上下两岸也一一清理，摘星夜又是我各家选拔后备力量的盛会，今晚最后一夜，看来还是可以如期举行。”
金发大汉道：“问题不大。我们已经劝退河边聚集的其他人等，只有筑基参加摘星，加上我等坐守中央，谅那血妖也无法做妖。”
如是，各路捉妖小队又抓了十来只血妖，到了黄昏。
此时两岸清静，没了昨夜的喧嚣。
冰无忌手持冰霜琉璃塔，在通天桥下散步。一位青衣公子陪着她，正是喝了五支逍遥醉的风青衣。
方才他想去摘星楼吃饭，发现没开门，正好遇见楼主冰无忌出来，就一起散步过来了。
风青衣见冰霜琉璃塔晶莹剔透，散发冷冷的蓝色清光，照亮着方圆数十丈的范围。数十丈内，一切事物纤毫毕现。
无论是花草树木，岩石沙地，还是虫鸟鼠蚁，无一例外，都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色冰霜。
冰霜会短暂凝结数息。数息间，一切生命气息为之暂停，接受着检视。
待冰无忌继续往前走，冰霜琉璃塔的清光也随之移动。那些脱离清光笼罩的大小生命和各种事物，瞬间恢复常态，毫发无损。
“楼主的冰霜照视之下，血妖真的是无所遁形了。”风青衣衷心赞道。
冰无忌温和笑道：“雕虫小技，让青衣公子见笑了。”
他们二人从摘星楼下过来，已经走了三四百丈，把可以喷星星的碧绿河水段走完了。现在他们准备往回走，过通天桥到对岸。
冰无忌将琉璃塔高举，往更远处照了照，皱眉道：“这次血妖来得蹊跷。防城大阵开了一天，一只大妖没捉到，全是城里的小妖作怪。”
风青衣也在帮着张望，道：“妖性狡猾，可能是让小妖些打前阵。”
冰无忌道：“这次的血妖和以前偷东西的小妖完全不同，风公子你也要当心，最好不要一个人乱走。是住在小万客栈么，我一会儿巡了对岸，就送您回去。”
风青衣笑道：“劳烦楼主担心，我就是一个人住得气闷，想出来走走，散散心。听说今晚摘星活动未停，我还想碰碰手气呢。”
冰无忌笑道：“对哦，我还忘了，你也是筑基修为，可以摘星的。”
难怪，风青衣这身家修为，这恐怖的酒量，很容易忘记他才筑基而已。
说话间，两人到了摘星楼下，登上楼梯，上了通天桥。
桥上看河。上下几百丈内河水碧绿，与之外漆黑的河水形成鲜明对比，堪称奇景。
此时桥上聚集了几十名筑基青年，正在指点江河。他们个个年少有为，意气风发，想必今晚会大展身手，各取所需。
两人缓缓穿行在青年中，人群中忽然出来个人，对他们挥手问好。
正是沈家三姑娘，沈傲雪。她在今晚着女装，也一身白衣，和冰无忌一样。
不过，与冰无忌的冷冷冰冰不同。她手腕上几条嵌丝青晶手链，颈项处青色挑花丝巾，加上耳垂上两粒通透水润的青珠，更多了几分活泼。
冰无忌瞥见，桥上筑基青年们纷纷偷看着高挑的沈傲雪。而风青衣看她的眼光，是掩饰不了的欣赏。
冰无忌立即加快几步，和沈傲雪打了个招呼，自己去巡河了。摘星马上开始，还是要确保安全。
桥上，沈傲雪大大方方邀请风青衣去她家的观景台小坐一会儿。风青衣欣然答应。
出了通天桥，紧邻河边，七八个观景楼依次排列。沈傲雪介绍，这些都是城里各家临时建的，方便观看筑基摘星。
这些临时用的楼都用竹石搭建，用鲜花装饰，最多的也就三层，比通天桥的廊顶略高一点点，就没再向上继续了。
到了沈家观景楼顶，家里人都不在，说是去捉妖了。沈傲雪给风青衣倒了茶，坐下来道：
“青衣兄，我辛辛苦苦找了你一天，正还在想，你不会不辞而别了吧，亏得我还帮你找了个好朋友，想帮你解解酒。
“哦？今晚有酒喝？来来来，好得很。”
沈傲雪笑道：“是帮你解酒，不是喝酒，风兄，你这就醉了么？”
风青衣恍然道：“是真帮我解酒啊，误会误会。我从来都是以酒解酒，其他法子从没试过。”
“哪能这么解酒的。”沈傲雪嗔道：
“你喝了这么多逍遥醉，恰恰夜里出了血妖，害得我赶紧找你。长老们说了，可能会有高阶血妖出没，你一个筑基，又喝醉了，那怎么行。现在别动别动，我已经请人过来了。”
风青衣心下感动，他自己不觉得危险，倒是有人在担心他。
“对了，你白天去哪儿了，到处找不到你。”沈傲雪问道。
风青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没钱喝酒了，跑了一趟荒野深处，想去找点宝物什么的，结果遇见一群贼鸟，碰一鼻子灰。”
“你可真可以，没钱了我这里有啊，去寻宝哪里来得及。两岸藏宝再怎么多，也要慢慢寻。”
“我明明看见那里有宝气啊，结果跑去一看是假的！一群贼鸟，炮制七彩宝气在那里骗人吃呢。气得我把它们鸟巢全烧了。结果被几万只贼鸟千里追杀，绕了好几个弯才跑掉。”
“这里面就有宝！笨啊，别走别走！”
这时，一个尖锐而急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