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被困
女孩苦苦哀求着,大大的双眼顷刻间就全是眼泪,显得更加可怜无助,联想到如今的自己,小小开口问到:“你要求阿姨什么事?”
女孩立刻扭转身体,有礼貌的看着小小回答:“我要求阿姨帮我打个电话,让我男朋友来看我,然后和我结婚。这样,我才能出去。”
“为什么只有这样才能出去?”
“因为我是孤儿,我没有监护人,医生他们说,只有我男朋友愿意和我结婚,法定监护人才变成了他,我才可以走。”
女孩语气真挚,令她也有些动容。
“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在这里关多久了。”
本以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
她的回答确实让小小和阿姨都大吃一惊。
“五年了,我被关了五年。我男朋友也是这里的病人,我们在这里相知相识相爱,他说过要娶我,带我回去的。”
“你…被关五年了…!?”
阿姨也吓得够呛,直接重复了几遍。喃喃道:“怎么会关那么久?”
她都甚至开始担心小小的命运。
女孩指了指后面的阿姨:“她甚至更久,已经十年了。”阿姨沿着床边坐下来。轻轻的点点头。
十年,一个人最好的时间都消失了。
我会不会也关这么久?
那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联想到他们的命运,小小的心脏像鼓一样疯狂跳动。
大脑一阵一阵发懵,她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和害怕,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也未曾如此害怕。
她的手脚冰凉,心脏仿佛被大手一下子紧紧抓住,感到一阵心疼。
恐惧使她脸色发白。
她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强装镇定。开始认真听她们的对话。
“阿姨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被关五年了,我只有这样才能出去。”
“那个男生同意吗?”阿姨也被牵动。
“同意,他愿意,他说他会说服他的家人,早点带我出去。”女孩深信不疑。小小却在其中嗅出一丝绝望。
她苦笑。
从一个病人变成两个,谁的家庭会同意呢?
小小绝望的想,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央求半天后,阿姨只能松口,什么时候有机会出去,她就去帮她打个电话问问。这是阿姨最后的让步了,她们知道。
女孩他们留下电话后消失在他们房间。
房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剩下的两个人都在悄悄地思忖着。
小小把被子拉过头顶,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
她好害怕。
很多天没吃够东西的小小,肠胃开始发炎,从轻微腹痛到坐立难安,只能一直敲医生办公室的门。
阿姨带着她在走廊大厅和房间来来回回不断走动,仍然没甚效果,痛的她怎么样都不行。
医生被烦的有些烦,就支使护工阿姨出去药店帮忙买药。
“复方黄连素和生理盐水买一点回来,痛就吃不痛就不吃…”
阿姨站在房间里正在穿鞋。
小小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阿姨说:“阿姨,记得帮那个女生打个电话给她男朋友。”
阿姨神色一顿:“诶,好的。”然后匆匆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波波头女孩和阿姨又来了。她们也很着急。
阿姨把药给小小服下,就赶忙说:“电话我打了,他说他十五号会来看你,然后再商量结婚的事。”
女孩非常高兴,不断感谢着阿姨。
“你谢小小。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提醒我不要忘记,你别说,她人还挺好的呢。也没有什么症状,刚开始我还不愿意接这活。我胆子小,怕遇到真的疯子,但是看她确实没什么问题,我才来的。”
阿姨实话实说,大家都能理解。
小小没说话静静闭眼休息。
她就好像死了一般,平静的像一具尸体,裸露的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已经早就结痂,手臂上的青筋全部凸起,她因为没有好好吃饭和肠胃炎。
任谁看了都觉得她瘦弱。
她闭着眼仿佛被吸入深渊。
我是不是就这样死去比较好。
他们这里大多数的病人每个人好像都不是坏人。
很多都是被家属送进来。每个月交着2000块,以爱的名义被控制,就这样毁掉了一个人的一生。
“我不理解,所谓家人就是可以以正当理由伤害你吗?”
“我的妈妈,她是恨我的吧,否则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或许,我再也无法相信爱,被爱,救赎。这些狗屁不通的话了。”
“高小小,你家人来看你了。”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在一个静悄悄的中午,值班医生突然推门闯入。
“小小你妈妈…”阿姨正准备喊她。
心里先是轰然一响,接着她猛的睁开双眼,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往走廊上跑,医生却并没有打开二楼通往一楼的铁锁,而是让她在发放药物的大厅的窗口等着。
铁窗的窗口是老式竖着一条条的锈迹斑斑的铁条。
她跪在房间里面的铁皮椅子上,双手拉着窗户往外张望。楼下停着她家白色的车辆。她妈妈和上次那个叫爱婷的女人一起,提着一些食物往医院里面走。
“妈妈!”她喉咙沙哑发出一声撕裂的声音。就像一个破布在空中撕裂开来。破旧无助,充满了渴求…
何叔和高妈妈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四处张望,才看到站在窗口前的小小。
“你在里面怎么样?”高妈妈询问。
“妈,我想出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小小声音带着哭腔和祈求,拉住铁杆,死死的拽住,手掌被磨的生疼。锈灰洒落一地。
高妈妈闻言摇了摇头,牙齿咬住下嘴唇,思索了片刻。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正常,什么时候才能走。”
阳光下,高妈妈的眼神微微眯起。
“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正常?”
又或者应该问,什么才叫正常?
不一会儿,主治医生过来,和高妈妈在树下交谈。
小小焦急的等着。她只看得到主治医生的嘴一张一合。
隔壁病床的波波头女孩和那个经常和她一起的阿姨也陪她等着…
妈妈交谈结束,把东西从车上取下来,递给值班医生。又走回来了之前的位置。
她抬头看着小小,半眯着眼睛。
“妈妈,医生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妈妈,手指捏的发白。
高妈妈开口:“或许,半年,或许,一年,两年这怎么能说的准?只有你正常了才能出去。”
一下子,她的心跌入谷底。
一年?两年?
要被关在这里那么多天,甚至更久?
我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更决定不了自己的去留…
你们一句话就决定我的一切,是吗?
怨恨的情绪从心里扩散开来。
但是她沉默着,双眼平静的看着窗外,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高妈妈保持着平静和微笑,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担忧。
“你放心,医生会照顾好你的,不会饿死你。”
然后顿了一下,居然露出来得意的笑容,仿佛,看到小小的渴求,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她来只不过在宣誓一切的主权。
宣誓能掌控她的生死。
“只不过我想告诉你,得罪我都是什么下场。你不听话,我就送你进来,我托了关系才送你进来的。看到那个姐姐了吧,她是那个院长的侄女,她和我是很好的朋友,是医学院的博士后。”
“是你们一起送我进来的对吗?”
小小轻声问着。
高妈妈点了点头。
小小闻言,顺着她的话语望去。
那个叫爱婷的女人着装妖艳,脸上画着隆重的妆容。一双恨天高踩的啪啪作响。
她也正好对上小小的目光,看着小小平静的看着她的脸,她露出些许心虚。
“小小,你听话,配合医生好好治疗,我和你妈妈会来看你的。”
小小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心里不屑的笑出了声。
怎么?要我说,谢谢你们的安排吗?
要我说什么,谢谢姐姐吗?
笑死人了…
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等她们走后,她坐在铁皮椅子上思索起来。
如果刚才他们没有说这些话,或许她心里还保留一些残存的情感。
我只是想放弃自己,就叫得罪你,所以得罪你就要在这个医院,被捆,被打镇定剂,就要在这个狭窄充满恶臭的走廊上。一遍一遍蹉跎自己的时光?
那一刻,她不仅憎恨自己的母亲。
也更加憎恨那个所谓托关系的女人。
作为一个医学生博士后,她已经泯灭了最后的人性。
把人性的权利碾压,为了什么?
这和非法囚禁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看她面色沉重,波波头女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的妹妹,我们会陪你的。我叫张洁。”
小小点了点头,此时这样的安慰对她来说,是很好的,她感激的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
“你怎么进来的?”
张洁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她是一个孤儿,被一个女人捡回去了,女人后来遇到一个男人,他们重组了家庭,男人有家暴倾向,动不动就殴打张洁,她后来通过各种方式,和他们解除了亲属关系,为了离开那个家,也只能和养母在名义上也解除关系。
从此她成了一个户口上只有她自己的人。
长年的家暴导致她精神出了问题,她犯病在街上撕墙上贴的宣传单,被派出所送了进来,一关就是五年。
“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小小询问她。
她点了点头:“我无父无母,没有人来看我,我肯定被欺负。”
“怎么说?”
“医生总是动不动吼我,我还被打过,那个男护士,之前那些棍子使劲的打我,打的我全身都是印子,后来我告诉马主任,才好起来。”
“我还被打过电针。”
“什么是电针?”
“也是那个护士,把我抓住,电针就是那种贴在头上的,通电后巨疼,就像很多针一起在扎你,我疼的哇哇的哭。”
说起这些遭遇。她眼眶逐渐泛起了泪光。
“其他人呢?”
“其他人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有家属。有人来看望。”
“我看到你平时也会让医生给你买东西。没有亲属你怎么会有钱?”高小小发现他们隔几天医生就会组织带东西。应该是家属存放了钱在里面。
“他们给我去申请了补助,一个月有2000块钱,所以我每个月可以找医生带东西。剩下的钱要交给医院一些。”
所以这就是他们关你五年的原因吗?有钱拿。
高小小试探的问:“他们怎么还不放你出去?”
“他们非要我有一个监护人签字带我出去,但是我没有监护人。所以我想和我男朋友结婚,我男朋友同意了,他们又要我男朋友的父母一起来。反正诸多理由。”
小小已经清醒了…
彻底的清醒了,命运只能在自己手上捏着,要想捏住自己的命运,第一件事就是出去。
等着他们来救,可悲可叹可笑…
想清楚了以后她立刻站起来了。
“张洁,谢谢你的安慰。”
“没关系的,以后有什么可以找我,我在这里久,可以帮你。”张洁细声细气的说。
“好。”
这次会面以后,她就每天认真的吃饭,无聊了就和阿姨聊天。
阿姨人性格很好,她喜欢唱歌,每天除了唱歌还喜欢拍短视频,也总是动不动的逗大家小。其他床的病人有时候会来串房,所以小小的房间总是欢声笑语。
而小小除了吃饭,重新开始锻炼。
就像那些囚徒健身。她给自己规定好了每天训练的科目。
“四百四十四…”
“四百四十五…”
彼时,她正在艰难的做着俯卧撑。汗水沁湿了所有的衣服。
“五百!”她立刻站起来,喝了一大口水。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身体素质还是不够。得多加训练。”她心里想着。然后拿着衣服去换洗。
三天一个轮回。五百个俯卧撑,五百个深蹲,一百个引体向上。
训练完以后她就立刻喝家里送来的蛋白粉。
加一个香蕉补充能量。
她能做的事皆不用阿姨帮忙,什么洗衣服打饭,什么事她都自己来。
她不再悲伤,她没有悲伤的时间。
甚至不会在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停止一切内耗,也不在怀疑自己。
她要变强,要变得更强。
她可以死,但不能是这里。
不训练的时候她也没闲着,不是和大家聊天,就是看一会儿从医院借来的书。要么就是去放药室看电视。
其他病人几乎不来看电视,有些是看几眼就走了。
他们最多的活动就是在走廊上一遍一遍的走,每个人像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交流,沉默的一遍又一遍的走着。
高小小找了两个感兴趣的电视追着,她记着时间。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半她都在看电视。。
九点半以后就去睡觉。
上午就补觉,训练,学习,打扫卫生。
她在用一切方式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平时就和张洁一起,了解每个医生护士,了解医院周围的设施。她暗自观察每个能逃跑的路线。
“你喜欢看电视?”医生照例查房的时候问了一下。基本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看剧。
小小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医生有些欣慰。“那你平时多来看看,反正这个电视他们也不会看”
小小注意到有些病人,一会进来,坐几分钟,又走了,一天下来不知道来来回回多少遍。
医生摇了摇头。看着其他病人:“他们因为生病,没有任何注意力了。”
转头看向小小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你最近状态不错。”
整个医院走廊和几个重点病房是有监控的,小小就活在监控下面,一言一行他们都看在眼里。
她每天在房间运动也自然被看到。
小小悠悠的回答:“因为每天运动。”
“运动多久?你俯卧撑做多少个?”
“一个小时,五百个。”
“…身体能承受的住吗?这会不会太多。”医生有些唏嘘。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身体素质居然那么好。
心里素质也极其的强,几天就把状态转变过来了。和刚开始那个一副孱弱的样子不同,也不再哭闹和追着医生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目光也不再迷茫,仿佛很坚定一般。
有计划坚定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高妈妈也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给她带一些她爱吃的,她状态也很好,经常主动的和家里人汇报自己的情况。
她很好的平静的隐忍住了自己的情绪。
她要出去。就绝不能崩溃。
她清楚的知道,只有越平静才能越有出去的可能。
陪护她的阿姨,已经很想放弃这份工作了,只是不好主动辞职。
而且她也有些放不下小小。
“这个鬼医院,想多点饭菜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说了太少了吃不饱,还不是不打。张洁更可怜,都不让人吃饱,每次站在那里求半天也不多加一勺。什么鬼医院,全是些脓包!”
阿姨几乎每天都在那里骂那些医生护士。
高小小也看到了,张洁每次打饭菜都不太顺利。
“哥哥,再给我来点吧”她哀求着。
“张洁,滚开!听到没有!”打饭的男护士不耐烦的吼着。拿着铁勺一下一下敲着威胁着。
“哥哥,真的吃不饱,再给我打一些。”
她边说着,浑身都在颤抖,一激动她就容易发抖。
“滚!再不滚,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男护士恶狠狠的说。
“下一个,喝不喝汤?”
小小点了点头,没有管他们给她多少,她冷漠的拿着就走。
少惹事,才有可能逃出去。
为了这个,她不想去管蝇头小利。
她对这些医生护士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张洁总是对着这些医生护士点头哈腰,哥哥姐姐喊着,也没有换来任何好处。
何必呢,她想。
又过了一些时日。
妈妈又来看她了:“小小,把阿姨放走,你一个人可以吗?”
小小心里一惊:“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放走?”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这是唯一的陪伴,也是唯一和外界和妈妈沟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