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它分为抑郁期,我就像一棵植物一样活在黑暗中,情绪低落,甚至连吃饭都不行,洗澡散步成了人生最困难的事,我也无法在白天出门,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多巴胺消失,脑垂体失去平衡。”
“当我是躁狂期,我会变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话多,情绪变得亢奋。会不由自主的乱花钱。很有自信,总是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坐过过山车吗?我不断的在最高处,或者最低处跌宕起伏。”
“我要么极度恐惧,不敢面对人群,不敢面对白天,有两年,我甚至没有见过晴空白日。要么就过度兴奋,过度开朗我的快乐却建立在空中楼阁里,我会做出许多不应该做的决定,我以为自己可以。”
“说白了,就是我疯了…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全部,全部都已经在这里死去,我成了大家口中的废物,垃圾,精神病。”
她好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有半分的激动。
光是听着,王晨星就觉得触目惊心。
她就这样过了十年,病了十年,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十年。
淡淡的语气说着,仿佛茶楼里摇着扇子的说书人,说尽人间沧桑事。事不关己般,如果不是说到那些记忆,她的目光越发黯淡,他都以为已经全部过去。
“好神奇,我居然还活着活到现在,或许不能如他们的愿望,认真的死去,我还活着,浪费所有的资源。”
高小小伸手拿走王晨星放在方向盘旁边的烟,啪嗒。一声,
打火机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深夜划过去的微弱的希望。
那么渺茫,那么可笑。
“他们希望你死。”这话说的如此薄凉,他看向小小的侧脸,她很耐看,越看越好看,但是眼神,却透露对世界所有的失望。
“那是自然,只有我死,如果他们不希望我死,怎么能日复一日的说那些话呢?”
她闭眼,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所有人冷漠的脸。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房间一塌糊涂,也找不到工作,你大舅的女儿已经名校毕业,从小就听话,现在已经在银行上班。你再看看你,说你是垃圾也不为过,你这个废物。”
“我那个外孙女,整天在家睡着,颓废得很,哪像你们家的孙子孙女,都那么有出息…”
“他们家,大人厉害,小孩,呵呵有什么用,所以人啊得做好事,才能旺后人!”
“嘘,可别被人听见!”
“怕什么,事实而已!”
是的,废物,垃圾,没用的人,越是这样想,高小小越是痛苦不已,她大脑里充斥着所有人的指责,责骂,诘难,嘲讽…
我是谁?
我为了什么而来?
我如此不堪,在他们眼中,我确实该死…
这是一个绝望的又伟大的计划!
死亡。
才应该是最后的救赎。
她吞下了大堆药物。
在独自的居所里。她失去了意识,彻底渐渐被剥夺了,她望着天花板,逐渐被黑暗裹挟。
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十年。
她这样想。
“醒醒…”
她被家人紧急发现送往重症监护室。
洗胃,换血,透析。
等她醒来,一管长长的针扎在了脖子,另一根扎在大腿内侧的大动脉里。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点滴滴滴的流进了血液里,好冰凉。
有医生进进出出检查她的状态。
我怎么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好失望。
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翻涌而出,伸手去抚摸脸颊,泪水从指缝中流淌而出。
无声无息的哭着。
她从医院出院后,坐上了家里的车。
过多的药物让她的身体多数器官都有些出问题。小小的脸苍白毫无血色的坐在后面,闭眼靠在靠背上,是何叔开的车,她妈妈坐在后面和她一起,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坐在副驾驶。
她从小的玩伴哥哥就坐在她旁边。
路上的风,七月的风。吹进车里。
到了一个破旧不堪的院落里,里面看上去像居民区,很老旧。面前伫立着一栋楼,一楼二楼中间是铁锁关闭着。
“这里是哪里?”小小不解的问。
“小小,我们带你来医院看看。”何叔停好了车,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小小不疑有他,院子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年龄挺大看上去十分严肃。
她上下打量小小起来,然后副驾驶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爱婷你来了?哪个是你说的病人?”女人声音洪亮
“姑姑,就是她。”女人指了指小小。,又上前去亲切的挽住她姑姑的臂弯。
小小被打量的极为不舒服,她忍住想要犯呕的欲望,蹲下来找哥哥要了一支烟。烟还没燃尽,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就脾气暴躁的大声喝道“还抽什么烟?快点进去!”
她似乎很有权威,说完便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也穿着白色衣裳,招呼小小进去,小小踩灭了烟,站了起来,腿有些酸,扶住了膝盖,才将将站好。
正值夏日,日光毒辣,她口干舌燥而且有些头晕目眩。被年轻男子招呼着往里面走。
“姓名”
“高小小”
“什么病?”
“双向情感障碍。”
“你去哪里诊断的?”
年轻医生一直询问她,她乖巧的作答,目光害怕四处张望。
这里不像那种所谓的正规医院,像视频里几十年破旧的筒子楼,就连医生的办公室也破烂的不成样子。
处处都透露着绝望,和毫无希望。
连接二楼的楼梯口有一道生锈的大铁门,一扇门上居然上着几把锁。用了几层铁链包裹了起来了,整个楼里几乎没什么光亮。
一楼除了医生办公室,其他地方都上着锁,
左右两边好像是一个一个的病房。散发着潮湿且闷热的味道,伴随着些许臭味。
诊断结束,医生扶了扶他的眼镜。
郑重其事的在上面写下了结论。“双向情感障碍。”
“你确实是双向情感。像你现在的情况。”医生瞄了瞄她手臂上层层叠叠的刚结痂的伤口。
“确实如你家人所说,非常严重。”
剩下的,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到。
因为突然出现了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将她包围起来,他们其中一个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力气之大,差点使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一下子明白了,他们要关住她。
恐惧的嘶吼和挣扎着,她大喊:“妈妈!妈妈!”原来人在最害怕最恐惧的时候还是会喊妈妈。
那个人仿佛见怪不怪一般,喊了几声,那群人一拥而上,把二楼打开了,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呼喊,甚至声嘶力竭,他们只是把她丢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又用束缚带将她四肢都绑在床沿边上。
她一直喊着妈妈,眼泪齐刷刷的流淌。
除了恐惧就是无助。她躺着看着天花板,眼泪像止不住的线。
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害怕使她想要蜷缩身体,但是她做不到,手脚都被死死勒住,已经勒的泛白。她拼命的想要挣脱,可是,不行…她什么也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来了一个人,是一个阿姨,背着一个背包,来到病房另外一边的床,放下了她的包。
“小姑娘,我是你妈妈请来照顾你的护工,你在里面好好的治疗。”阿姨很慈祥,温柔的捏了捏她已经快没有知觉的四肢。
小小看到来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停止哭泣,啜泣的问:“阿姨,阿姨,我想回家,你帮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好?”
小小的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小姑娘,不是阿姨不帮你,你能不能出去是医生说了算,阿姨也只是个上班的。”
听她这样说,小小更加无比绝望。
终于盼到人来,又是刚才那几个男护士,高小小立刻尖叫起来“放我回家,我要回家,我妈在哪?我要妈…妈…”伴随着哭泣,呜咽起来。
为首的平头男护士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愤怒的恐吓道:“不听话是吧?拿镇定剂来,给她一支。”
他们又一拥而上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冰冷的液体推入她的血液中,不一会她就昏昏欲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从梦中惊醒,看到面前还是病房,她多希望之前都是一场梦,只可惜不是梦,她还在这里。
到了吃饭的点,阿姨替她端来了饭菜,米饭上面放着几层菜叶子,再炒了一些萝卜,就算一顿饭了,小小吃不下,摇头拒绝了。
阿姨叹气“姑娘,你不吃,身体好不起来的。”
小小不肯吃饭,躺回床里,看着这个条件简陋的病房,天花板也已经完全斑驳。
她转头问阿姨:“阿姨,你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妈妈吗?或者你可以帮我问一下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吗?”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善良的阿姨身上。
“真的不行,姑娘,医生打过招呼了,绝不能帮你联系家属。不然我的手机都不能用了。”
阿姨赶紧摇头。看着小小渴求的表情,她又只能开口安慰:“你等好了,你妈妈会来看你的。”
就这样过了整整三天,她总是哭闹,所以总是被捆住,或者打针。
她不吃饭,无论什么都吃不下去,医生就给她挂点滴。一天到晚,点滴就没有停下来过。
她总是昏昏欲睡,清醒片刻,又会睡去。
从小到大,身体就养成了,凡是遇到大事就会陷入睡眠的机制。
清醒的时候,她一直问自己
“还应该相信家人吗?”
最多的还是一遍遍询问别人,也询问自己:“我还能不能出去。”
我还能不能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她考虑着。这个在当下几乎无解的问题。
所以医生护士只把她当做神经病。
或者只是一遍两遍给她上束缚带,打安定针。
医院的马主任每天查房,挺着个大肚子。所有不管年纪大小的医生护士都跟在他的后面,他领着大群人走到小小的房间,上下打量了一下。
看着她瘦到骨瘦如柴。自以为是的开口:“你吸毒吧?你不要有所隐瞒。你一定吸毒吧!”
小小从心里不屑的嗤笑“我只是生病,但不是犯罪。”
马主任自以为是的上下打量她,言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转过头对其他医生护士忽悠到:“她一定是吸毒,或者曾经有吸毒史。”
当他们离开病房后。
她坐起来,声音喑哑的说:“阿姨,我想吃东西。”
阿姨听了非常欣喜:“吃东西好,吃东西好。你肯吃东西才能恢复正常才能回家,对吧?”
小小木讷如机器一样点点头。剥开手上的香蕉,一口一口的咬下去。恢复了点力气,她让阿姨扶着自己去走廊上走一会儿。
长时间没吃东西,她走的极其的缓慢。
“慢点走,姑娘我牵着你。”
这是她见过条件最差的医院,二楼,除了一个大堂里面是一排一排的铁皮桌椅和一个电视外,也是病人们吃饭,和每天发放药物的地方。
有一条走廊贯穿了整个二楼,走廊两边是一个个房间,有些房间住了一个人,有些住了两个人,窗户每个房间都有,走廊两端也有,全部用铁杆焊起来的。
站在走廊两端或者其中一面的窗户,还能看到一些稀稀落落的商户,再远一些也能看到新开的高楼。
她幻想在那些高楼中间走一下,只是这样的自由她没有。
昏暗的走廊,两间无法上锁的厕所,里面可能随时有没人冲的人类排泄物。
一些已经疯癫的病人们,高龄被送进来的婆婆,皱纹满脸已经猜不出年纪。
她在每个大家都午休的中午,大声的唱着奇怪听不懂的红歌。她总是梳着两个辫子,又总是到处吐口痰,吐到别人,她也毫不在意。
还有一个总是穿的邋邋遢遢,头发也混乱的一塌糊涂的老年女人,她走路总是歪歪倒倒。无论医生怎么说,她都穿着馊掉的衣服,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味道。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被搀扶着,就在这个不足百米长的走廊来来回回。
走了一个小时以后,她回房间休息。气喘吁吁的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好脏,就像她恶心的人生一样。
有一天
一个头发是波波头的女生突然在一个阿姨的陪同下突然敲门,她的陪护阿姨应了一声就去开门,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那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紧随其后。
小小看着她们互相推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快说吧,错过可没有了。”阿姨一番鼓动,波波头女孩这才走上前去对着小小的陪护阿姨开口:“阿姨,你能借你的手机帮我打个电话吗?我想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
听到这个请求,阿姨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又赶紧拒绝。
“小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嘞。你要知道,这里很严格的,我再三被叮嘱,是不能借手机给你们联系外面的,不然我也会被收,我只是个陪护。”
“阿姨,求你了,我真的有急事要联系他。”姑娘努力的哀求着。
“不行的,不行的,我陪护的小姑娘头几天也时时刻刻求我给她手机联系家里人,我也不敢给,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让她看两眼她妈妈发的信息都被知道了。”
阿姨双手死死抓住手机,仿佛这就是她的宝贝似的。
确实,在这个地方,犹如囚笼,如果没有手机,也不去大厅争抢电视的话,剩下的,就只有看天花板,睡觉,或者在外面这个充满臭味的走廊上,一遍一遍来回走着了。
时间就会被无限拉长,你希望它能很快到夜晚,发完药上床。一闭眼又是第二天。
但是,怎么走,都到不了尽头,这个走廊是,这条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