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心急
黄昏时分,姜羡鱼才从慕荷院的药房里出来。
比鸢鸠毒性还要强的毒,她已经研制出了,只此一份,用来以毒攻毒最为合适。
看了眼院子里的槐树,叶子也还苍翠。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姜羡鱼忽然间便想着八月快来了,想起了《诗经》里的这句。
她在景明楼附近的山谷里有许多桑树,自生自长的,楼里有擅织布的老妪,采叶养蚕纺织印染,她已经离开景明楼五个月了,忽地很想念她们。
等桑葚成熟了,采摘来酿酒,甚是好喝。
其实她喜欢过那种安定的生活,隐居山林,种些果蔬,与三两好友一同住着,春日赏桃花,秋日吃野果,不需要想着天下纷纷扰扰的大事。
只可惜乱世之下,没有明君治世救民,她那种想法只是虚幻而已,只能想想而已。
“王妃,可以去王爷那处用膳了。”
紫烟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姜羡鱼的思绪。
“好啊。”
姜羡鱼点头,浅笑,她正好也有些饿了。
两人一同出了慕荷院,经过了鱼池,穿过了月亮门,踏上长木廊。
一路上,姜羡鱼问了几句紫烟的近况,虽然也只是相处了十几日,但是日渐相处都是有些不舍的。
“对了,怎么没有看见红烛?她是去哪里了?”
“和暗卫一同去查事情了。”
“哦哦。”
姜羡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应当是去往漕州,一同去的暗卫应当还有清墨,那这般探查恐怕还有其他事情,不止是查铁器。
黄昏斜阳,残阳晚照。
姜羡鱼抬头看了看天,一人踏进了三白院。
小膳房里,有两人正在门外候着,姜羡鱼也瞧见了,上前示意。
很是坦然,即使昨日在祈鹤与她交心上她选择了逃避,此时她还能自如地跟祈鹤打着招呼,如同故友一般。
三人一同入了膳房。
等落座之后,才有人端来今日的晚膳,是一碟糕点还有几碗红油抄手,还配有一壶酒。
姜羡鱼中午吃的抄手,只是将就着吃,晚上就嘴馋了想吃自己很喜欢的红油抄手。虽然也知道是自己随意说的话,但是祈鹤他肯定还是放在心上了。
准备的酒是果酒,姜羡鱼先喝了口,是桑葚酒,她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浅笑。自己正惦念着,就能喝上桑葚酒,就好比瞌睡来了有人送上枕头。
“这果酒好喝,有心了。”
姜羡鱼又喝了口,清冽的口感。
“生津止渴,滋补肝肾,养血明目。你长久待在药房里,多喝点桑葚酒总归是好的。”
祈鹤语气很是淡然,仍旧是往常那样,但似乎与之前不同。
姜羡鱼看了他一眼,总是很难看出他心底想些什么。
“红油抄手好吃,王妃你还是尝尝吧。果酒喝多了,当心吃不下抄手了。”
在一旁的温词感觉气氛很是微妙,硬生生地插了句话。
明明某人亲手做的抄手准备好的果酒,不知道说些欢欣话语,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般淡然的语气,故作高深,这也得亏这位北昭公主受得了。
温词在一旁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眉头微蹙。
姜羡鱼喝了口抄手的汤汁,很好喝,微辣爽口。又咬了口抄手,这里面的馅是肉馅的,肉很足,味道很好。
“我尝了,味道的确很好,今日中午在未央街的拐角处吃了一家,清汤的,这晚上就只是嘴馋红油汤底的。”
“这就难怪了,连着吃两餐抄手,难怪兴致不高。”
温词继续接话,自己也拿了一块糕点。
一顿晚膳结束后,三人去了书房商量事情。
“明日傍晚就会用蛊毒解胎毒,蛊术这类东西,你们两人自然是清楚明晰的。但是蛊术在历朝历代都是被视作旁门左道,奸邪之术,即使我们再小心防备,明日并不容易。”
姜羡鱼得看着胎毒解了才能安心离开东临,她此时担心会节外生枝。
慕摘星近日里没有动静,这才是让人害怕的。他之前找过师兄,想拉拢师兄被拒了,他会格外关注师兄的动静。
明日他们师门三人都会在王府,慕摘星只要去查自会发现其中的异样,他拉拢祈鹤不成,早就动了杀心,自然不会让他们顺利解毒。
“昨日有两批刺客,都不算精锐,分别是来自太后与皇帝处。”
温词在一旁,也不禁浮现出一丝担忧。纵然景王府如铜墙铁壁,但是若是明日解毒,多来几波刺客,就不好对付。暗夜行事,未知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生死有命,人各有志。明日即使治不好,也总归是天意。这种事情我看得很开,我只需要再活几年就够了,等那一日真相大白,世道清明。”
祈鹤语气依旧很淡。
生死有命这种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些年他在于求医问药上不上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话语刚落,就遭来了两人的目光凝视。
“今日你早些歇着,明日才是一场硬仗。”
温词一向是不大喜欢好友这番满不在乎自己生命的样子,这些年劝也劝了,他倒是不听,偏说什么各有各的缘法定数。
他便拂袖离开了书房,预备去药草园里看看草药,研究一下该种些什么品种。
等人走了,姜羡鱼端坐在席上的姿势已经变了,随意而懒散。
“祈鹤,你会好好活着的,明日定会安详的,你也会长命百岁的。权当是为了我们这些还挂念着你的人,师兄温词姬砚还有我,我们都希望你在揭穿当年旧事之后还能活着的。”
“你昨日不是说对我动了心吗?我昨日没给你回应,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师傅算过命,今年,我命犯桃花。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你是何种心思。”
“我早年间因为我母亲的情爱之事,我现在也很难相信世间有真情,给我时间看清自己的心意。”
姜羡鱼看着正在书案上练字的祈鹤,她说得很认真。
她一贯都不是执拗于儿女情长的人,她知道自己现在感恩于祈鹤的陪伴与关怀,她同情祈鹤这些年的遭遇。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能确认自己欢喜祈鹤的理由。
所以她需要时间。
“无妨,是我过于急躁了,急于想要结果。”
祈鹤低着头看着案上的字,他分心了,字写错了。
……
亥时,北川使臣馆里。
姬砚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信只看了一眼,他便在深夜踏着轻功离开了驿馆。
来到了摘星阁后楼,他轻身一跃,稳稳落地。
在小厮的带领下,他见到了摘星阁阁主慕摘星。
倒也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夜里见到难免觉得那位有些深沉。
一番作揖,二人打了照面。
“可要喝酒?”
桌上放着新丰酒,慕摘星颇为好意地问了句。
“砚从不喝酒。”
“是吗?我手下人打探到,时值南川贞德十一年,皇室死了位公主,当时十三岁的你饮了酒,一夜借酒浇愁。你不是不喝酒,而是怕喝醉了。”
“所以呢?”
姬砚不置可否,他倒是想喝酒,只是一饮酒就想吐,想起旧年旧人旧事。
他接过了新丰酒,看了一眼,又放在了桌上。
当年一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饮酒,以“朱门酒肉臭”为由,再也不喝酒。世人以为他是真君子,可世上从来都没有真君子。
“你不若猜猜我是如何知道的,当年那位公主死了,尸骨无存,可真是凄凄惨惨。最后被丢到了一处陵墓里,但是后来尸体不见了,知道当年内情的人也都死了。”
“今夜你想说什么,信上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姬砚目色微动,有几分急躁的样子。
慕摘星看在心上,没有急着说,而是谈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当年曾拍卖给你的无萱果,听说你向来随身携带,补血亏气虚的,怎么今日没带着?”
他上次见的时候还能闻到无萱果的香味,今日却是闻不到。
而他安插在南川使臣里的人则说姬砚曾去见过一位女子,那女子淡雅如莲,是品春楼里的。
“匆忙过来,忘了。”
姬砚抬了下眼皮子,心里猜到了什么,并没有显露半分。
“是忘了还是送人了,这可是关乎那位的安危,你也十五年未见那人,那人可真是凄凄惨惨。”
“未曾见到真人,熟知真假?”
姬砚站起身,没有打算在此处久留。
“那人在西泽,你现下是见不到的。”
慕摘星摇头,看着姬砚离开,他已经有了答案,也相信明日姬砚还会来此处的。
看这那人的背影,他勾了勾唇角。
“摘星,你刚见了谁?”
内室里,云卿已经醒了,总是睡不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子的缘故。疲乏想睡觉,可是倒床却睡不着。
“也没谁,南川的那位,他找我有些事情,想要些补药。你也知道,他一贯需要补药来求长生。”
慕摘星掀开帘子,进了内室,言语柔和了些。
“原来是他啊,都这么晚了,还来求补药,应当是急切万分的,你去安排人赶紧找那些补药给他送去。”
“已经送去了。”
慕摘星上前拥着云卿坐在床上。
二人目光沉沉,互相盯着彼此,眼底俱是温情。
……
深夜的东临,还有一处,不太平静。
昭王府上,陆观月正在此处。
二人正在商量事情,意见不合,发生争执了。
“苏昭已经生了异心,你在皇朝上局势稳定,可以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待他。”
陆观月是局外人,她看得很深。
东临一众臣子中,这位护国公是曾经支持皇帝上位的,他既然会背叛皇帝也会背叛今日的昭王。
若真是择选今后的肱骨之臣,那人是不合适的,且苏昭委实过于平庸了些,全然是仗着家里的封荫,真才实学极少。
“他对我忠心耿耿,帮我巩固了许多朝臣关系。你知道,我不是我父皇那般忘恩负义的人。”
祈照有自己的坚守。
如今他已然是皇子里的佼佼者,东临皇没得选,在葬送江山与将江山交到能力出众的皇子上,皇帝也需要衡量几分。
否则日后皇帝自是无颜愧见先帝的。
走狗烹,狡兔死,他知道这般道理,他不愿意做那般的人。
陆观月面色无奈,“行,那王爷自己决断,夜深了,小女先告退了。”
她走得极快,丝毫不顾及对面昭王的身份。
祈照也没追上去,只是觉得才相处一段时日,这女子变化很大。
从前没熟识时,觉得他是那般深明大义有勇有谋的女谋士,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陆三姑娘太深沉了。
她还背着自己去找皇婶,意图拉拢景王,皇叔从不涉党争,公允禀良。
祈照有些头疼,自己似乎不该与她合作,可是她有时的谋略很好。
诸如歌谣以及在璃王寿宴献礼上,这是他从前未试过的,因为觉得过于小家子气,所以他只是想过那般从未实施。
出了昭王府,陆观月上了马车,心下也想了许多,她大抵也是过于急躁了。
一路穿梭过几条街,将停在陆侯府门口。
那里却站着一位身着简装的青年。
是宁亦凉,他是在此处等着陆观月的,来做一场告别,他要去边境从军。
陆观月下了马车,与宁亦凉走到了外面的榆树底下。
“你真的想好了?”
她问的很是淡然,心里却有几分不舍。
到底还是相处了多年的故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还爬墙去看他读书,而今日小小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要去边境从军。
“想好了,我从前只觉得皇城热闹,有长兄在,我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闲散子弟。可是长兄已逝,那时我想着学长兄走文臣这条路,科考落榜,我消沉了两年。文臣治世,武臣安邦,我想做个大将军,保家卫国。”
宁亦凉说得极其认真,在黑夜中的眼眸极其明亮。
他有些话憋在心里,不敢跟眼前人说。
边境很远,从军路很长。
他不用看着自己心上人嫁给别人,以后不在京城任职,也不用看着她母仪天下。
“这般也很好,世家子弟做多了,身上有些腐朽气。去边关看看长河落日,大漠飞烟,立个军功以后光耀门楣。”
志向是极好的,陆观月颇为赞同。
榆树底下的青年,在夜色中,自带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