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谋合
室内此时寂静下来,能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姜肆低着头,他明明在年岁上比姜羡鱼还要大,可是此时却仿佛对面的人比他大,就好像姐弟的感觉。
这般说教,即使是皇姐都未曾这般劝诫过他。
所有人都跟他说,你要做什么,你要成为文武双全的皇子,你要试着争权夺利。可是没有人跟他说,你要有主见,你要做你自己。
“你变了好多,你都不是当初那个动辄打骂教训的女汉子了。”
“十五岁与十九岁能一样吗?悟道明心见性,你也会的,只是你这些年在皇室里起起落落,你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姜羡鱼自然是变了,人都会变的。
她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姜侯爷。
“姜侯爷,不介意我来此处吧。”
姜羡鱼起身行礼。
一直站着,将座位让给进来的中年人。
室内更加寂静了,霎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姜羡鱼没想到姜侯爷如今都不愿意搭理她,微微苦涩道:“今日不是来谈私事的,有正经的事情,关乎北昭皇帝,关乎北昭的未来。”
说起这个,姜宛白看了一眼许久不见的人。
眼神凌厉带着锋芒,颇有几分警醒的意思。
“和我说也行,你讲吧。”
姜肆回应了句,不愿意让气氛过于难堪。
“北昭皇帝曾经与东临皇帝勾结,那时候东临皇还是七皇子,他兴兵边境,惹得边关大乱,先帝派出了祈鹤去平反叛乱,支开了祈鹤。后来便是东临的皇城夺嫡,先帝驾崩,死因不明,怀王谋反,七皇子镇压,后来七皇子继位。”
“两人签订了几年的协议合约,有密信来往,东临皇许以军需粮草兵马和黄金,还有祈鹤行军的布防图。”
姜羡鱼说出了这些事情,表情凝重。
这些事情都是祈鹤告诉她的,就在昨日的马车上,她在宫中说自己愿意与祈鹤同行,陪他查明真相,自然不是空话。
北昭的事情,她比祈鹤更容易调查。
“还有这种事情?会不会是祈鹤骗你呢?”
姜肆佯装作十分震惊的样子,开口问了句。
他那里有两人来往的密信,但是只有一封,密信上说的倒不是这个,与这有所偏差,因为那上面是北昭皇帝给东临皇帝的允诺,他将奉上黄金十万两,此后十年北昭与东临不得交战。
“他不会骗人,更没必要骗我。我需要你们两位的配合,你们只说愿不愿意即可。若是不愿,我找其他人便是。”
姜羡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才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她心平气和,心境坦然,等着两人的回应。
“若是配合,我们能得到什么?”
一直未开口的姜侯爷开了口,声音稳重严肃。
姜羡鱼扫了一眼,目光凝视着对面的人,他还是这般看重利益。嗤笑一声,她凛然开口道:“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我给你们下毒了。若是不配合,我便能此刻让你们丧命。”
“你怎么能下毒呢?姜侯爷可是你的父亲,你要害他这是大逆不道的。”
“好,怎么配合?”
两道声音,前者是姜肆的,后者则是姜侯爷的。
姜肆面色震惊地看着两人,他不明白,有些看不懂,怎么姜侯爷就同意了,他应当不会被生死这种事情威胁。
姜羡鱼倒没有震惊,只是心里有什么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其实她自然是没有下毒的,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她根本就给不了这两人任何好处。
姜肆想要的大抵是皇位,姜侯爷想要的是家族百年,功业万古。
“只需要答应我愿不愿意配合,怎么配合我会书信通知你。”
“好。”
“既然达成了合作,还希望您二位不要毁约,我之所以不签订什么手书,也是信任您二位的人品。我冷血薄情,武功高强,杀几个与自己相处多年的人易如反掌。”
“那我走了,来日北昭再会。”
已经达成了目的,姜羡鱼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她自然知道这合作并非面上这样容易,说是合作,不过是她单方面的要求,但是这事情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做到。
看着姜羡鱼离开的背影,姜肆始终不理解,他指着人离开的背影,“姜伯父,你就让人这样走了?毒还没解呢?”
他本来想问姜侯爷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的,但是转念又想起了自己刚才中的毒,他因此面色焦急地询问。
而且感觉中毒后什么反应都没有?能顷刻间害人的毒药,应当不至于没有症状,头晕脑胀应当是有的啊。
“没有下毒。”
“那你是自愿的,无论姜姑娘今日说的是什么,你都会答应她?”
“是,我欠她的。”
“那我不想答应啊,我很怕的,父皇那样阴险的人,要是知道了,我会很惨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姜宛白摊手,嘴角含笑,起身离开。
他昨夜去见了东临那位景王,与他达成了合作,所以今日的这些不过是与昨夜一样的。
不过一项是出于对人的愧疚,另一项则是带着些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昨日晚上,约莫是子时,姜宛白去往了景王府,从暗门被他们接进去的。
迎着凉风,来到了一处鱼池,亭子中的人正是那位景王。
仔细算来,这是姜宛白见他的第三面,第一面是中元节那日,他来询问面鱼是否是他所送,他言辞犀利:“送面鱼的走得很是急切,那条路并不是回太师府的,而是去往北昭使臣所住的驿站。送面鱼是北昭的习俗,言太师即使专门打听过,也不会做出这般的面鱼。而且,言太师心有芥蒂,不会送面鱼。”
那人用三点来找出了他送面鱼的证据。
第二面自然是昨日的宫宴,他看着她,与自己的女儿情深意切,关系很是亲密,对她也百般相护。
第三面自然是今夜,夜风中正在观鱼的人,身姿笔挺,似有仙人之姿。
“你早猜到了我今夜会来?”
如此料事如神,心细到这样的程度,这位景王是极其聪明的。
姜宛白打量着对面的人,目光带着欣慰,若不是隔在东临与北昭中间的仇怨,这人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女婿。可是北昭皇帝也算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们之间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是。”
对面的祈鹤淡然开口,目光紧盯着鱼池里的鱼群。
夜晚的鱼池在月光之下,还是极其清澈的,可以窥见里面正在游动的鱼群,正在游动的很少。
“你应当知道你父亲的死与北昭皇帝有关,羡鱼是北昭皇帝的女儿,并非是我构造的身份。当年言玥怀了他的孩子,只身来到东临,见了北昭皇却被他给抛弃了。”
姜宛白神色淡然地说着这件事,目光紧盯着对面的人,他面色无异,果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横亘在其中的仇恨,这是极其难办的,纵然是再识大体的人都无法从中独善其身。
“她的父亲只有你一个,不是吗?未尽生养之恩,抛妻弃子的人,算不得父亲。我谋划多年,瑀瑀独行,只为查清当年的真相,我不会牵连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祈鹤知道身旁的姜侯要说什么,他的意思很明了。
他并不认为那算是隔着世仇,杀父仇人的女儿又如何?这只是上代人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他们这一代。若是那样睚眦必报,则代代背上仇怨,被过往蒙蔽双眼。
“难怪天下人都不吝啬于称赞你,你的确是年轻人中极为通透聪明的人。”
姜宛白看着旁边的人,自然也是不吝啬称赞的。
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当得起这般的称赞,抛却他貌比潘安,颜如冠玉,他单单是站在这里就是温和有礼,儒雅风姿,带着年轻人的谦逊。少年成名,自此一路冠盖满京华,满腹珠玑,玲珑心思,当世少有的青年才俊。
全天下能与羡鱼相配的也就只他一个。
“今日我来,可以与你合作,我为你找出北昭皇与东临皇帝私通的证据,你答应我三件事情。”
姜宛白将自己今日的来意点明了,行事多年,他自然不是愚钝无知的人,他需要考虑家族的百年基业,需要考虑未来的君主与国家安危。
“可以,侯爷请讲。”
“第一件事,无论往后发生何种事情,你都要保护好姜羡鱼,我答应了那人的事情,交给你了,不求你爱她,只求你往后你敬她护她善待她。”
夜色沉寂,皓月当空,忽明忽暗。
光辉洒在两人身上,都显得儒雅至极。
“这不算,她既然嫁给了我,我如今也心悦她,我自会敬她护她爱她。”
“我那时候接了那道赐婚圣旨,是因为我笃定了婚事成不了。可后来他们找到了替嫁的姜姑娘,我便想着娶进来日后和离便是,不让各自为难,此后各生欢喜。”
“但是在日渐相处中,我动心了。我欢喜她,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此意昭昭如明月。”
月光倾洒,男子负手而立,身影被月华覆盖,言辞语气极为认真,似乎在一刻许下了永久的承诺。
姜宛白只淡然看着,再漂亮的话谁都会说,即使眼前的人是天底下极其优秀的青年,可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爱这种事情太难了。
少时春风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姜宛白正想着昨夜的事情,等夜蕴与他搭话这才匆匆回神。
昨夜他又重新提了三件事情,得世间君子三诺,不相负。
看着夜蕴,他才从容道:“有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我答应故友的事情,我自然不会违背的。”
他年轻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友人,书画一绝,后来那人被始乱终弃后,走投无路才找到了他,他在她濒死之际答应了她最后一个请求。
……
大街上人潮如织,姜羡鱼去了一家说书的酒楼,是之前的那家。
今日说书人故事里的主角正是她。
那说书人敲了一下响木,开口道:“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坑多路不平,河里鱼多搅混水,世上官多不太平。”
这是开场白,说书人一贯会来几句。
“话说今日要提到的人物,那可就了不得,东临的景王妃,亦是北昭的公主,文能提赋税变法,武能策马射柳。”
姜羡鱼听到说书人这一句,顿觉自己不该来此处,有些尴尬。
尤其是自己耳边还响起周围百姓的声音。
“不是护国公府的二小姐吗,怎么变成了北昭公主,是景王又娶了一个吗?”
“公主配王爷,倒是可以配得上景王的。”
“没有吧,景王大婚我们自然是可以知道的。”
“……”
将目光投注到台上,姜羡鱼凝眸等着这位的下一句。说书人一贯是有些夸大其词,喜欢自己乱编的。
“这就得提到护国公了,自己的女儿不想嫁过去,又想要攀上景王殿下,所以谋划了这一桩替嫁,真是心思极为深沉。”
说书人似乎对这件事很了解,似乎是早就背好了的一般。
姜羡鱼觉得没意思,正要起身,旁边走来了一人,开口道:“不若接着往下听?”
是陆观月。
她正穿着一身男装,似乎是早就知道会碰到她,面上没有一丝惊奇。衣着朴素的陆观月,此刻眉间也多了些英气。
“有什么好听的呢?这件事昭王有几分谋划,被摘得干干净净。”
“你不是也有几分谋划吗?姜姑娘。”
“何以见得。”
姜羡鱼不置可否,又坐了下来,拿了一粒桌上的花生米,放进嘴里,微苦不好吃。
又喝了一口凉茶,清了清嘴里微苦的味道。
“至于那北昭公主怎么会被护国公抓来替嫁呢?据说是那位早就痴恋景王殿下,特意中计嫁于景王。据说景王殿下四年前征战之时曾英雄救美,救的正是那位北昭公主,因此那位北昭公主情根深种。可叹,世间情字最伤人。”
听到台上说书人的这句,姜羡鱼嘴里的茶都要喷了,果然是夸大其词,纯粹是瞎编乱造。
“你能文能武,除非你心甘情愿,谁也没办法让你替嫁。上面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替嫁有你的手笔肯定是真的。”
这正是陆观月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极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