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动心
姜羡鱼看着祈鹤落座,她握住了祈鹤的手,试图安慰他。
这种时候他应当是极其难受的,十二年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十二年调查先前的事情,拖着病体支离破碎,只为一朝揭穿阴谋诡计。
他所谋之事十二年未果,这该是何等心性。
姜羡鱼又在想,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二年呢?运气好些,七个十二年,运气不好,生下来就夭折而去。
她看着祈鹤,侧耳轻声道:“祈鹤,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这一路你太苦了,我来陪你。即使枯鱼病鹤,荣枯残骨,同祭风雪,我也陪你。”
祈鹤感受着自己手上传来的温热,心里触动,平生少有的被人如此呵护,也少有人能懂他心中之志。
低低切切,落在了他心上。
今日,此刻,他动心了。
祈鹤未曾回应什么,而是握紧了那只手,眼角眉梢俱是温情脉脉。
那日风吹莲动,不是风动,不是莲动,是他心动。
而今日他动心,无关风月,只关真心。
恒河沙中,一万劫尘。一微尘中,各自有春。铁树开花,恰逢春时。祈鹤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人动心,他于竹声悟道,于远山明心,克己复礼,慎独自牧。而今日有一人与他相互砥砺,他动了凡心。
献礼依旧在继续,只是鲜少有人在专注着看献寿礼。
六皇子送的是些贺寿书画,有些大臣送的是玉如意,锦绣画屏之类的,多为万寿无疆之意。
姜肆看着对面关系很是亲密的景王与景王妃,又想到这替嫁,以及姜侯爷的女儿。难道姜侯爷的女儿很早就喜欢这位景王,所以四年前落水淹死才脱身来了东临。
“姜侯爷,姜羡堂哥四年前去边境戍边,该不会是送的这位来东临吧。”
他心里有了猜想,不愿意憋着。
侧声问向身边的姜侯爷。
姜侯爷自是摇头,眉头微皱,“四皇子还是管好你自个的事情为好,少打听。东临和南川这两位名臣,你不去跟着他们学习慕儒,反倒在这里打听为臣的家事。”
一番话语,姜肆也没有打探的心思。
他勉强应声道:“好好,我明日去找景王,后日找摄政王,学学他们的治世才能。”
真的很烦这位姜侯爷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姜肆有些无奈,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宛白喝着杯中的烈酒,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那位景王,这人前几日找过他谈话,是关于中元节那日的事情,他那时就知道这人聪明至极。
如今看着这人送的寿礼,联想到他这些年的作为,他心里也猜到了什么。
东临先帝他曾见过的,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父亲,亦不是个好君王。可他能有这样一个好儿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再看向他身边的女子,姜宛白此时也不知,他们这婚事是好是坏。
未时将至,贺寿礼彻底结束。
一众太监宫女上来,端了许多精致的菜盘,都是些热菜烫菜之类的,共计四十道。菜肴多以鸭、鹅、鹿、羊、牛为主,辅以木耳、燕窝、蘑菇、其他蔬菜等。
紧接着便是一些瓜果糕点茶酒等,共计二十道。
摆满了前面的整张小桌。
可谓是豪华至极,紧接着便是东临皇在上方宣告宴请群臣,与臣同乐,尽兴即可这类的话语。
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宴席这般便开始了。
两个时辰的宴席自然不是吃吃喝喝就能结束的,有一队乐师进来表演,歌舞升平。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姜羡鱼看到了如此的场面,古书所言确实不欺瞒她。
奢靡的君王迟早有一日自食恶果,满朝能臣将相在国家的腐朽中漂浮。
……
品春楼里。
谢凌月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教学的内容,只待那人将至。
喜欢了许久的人,她今日自是欢喜,可也得装着严肃的样子。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与他,更是为了治好景王,这是关乎自己师姐性命的大事。
已经到了约定的巳时,但是久久未见人来。
谢凌月心里免不了生了些担忧,那位自然是个守时守诺的人,不会迟来,顶多是来得早,可是今日迟迟未来,让人心生疑虑。
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谢凌月在思索着要不要去找那位温词神医,是否要去景王府一探究竟。
恰是此时,有人敲门。
“进。”
谢凌月面露喜色,急急地迎了上去,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姿态。
看到来人,却有些颇为失望,还是问道:“红姨啊,怎么了?”
红姨急切回应道:“刚才朝岁医馆来了人,说是他们那里吵起来了,正要给人治病但是那位病人的家人却来了,在那里大吵大闹。他们也是没有法子了,才到我这里来求姑娘去看看。”
事出紧急,红姨也只能来打扰姑娘了,先前姑娘让他们切莫打扰。
谢凌月想了想,沉思道:“若是待会有人找我,你且让他在下面等我,我先去朝岁医馆了。”
匆匆下了楼,谢凌月使起轻功,不到一刻就到了城南的朝岁医馆。
外面围满了人,医馆里面也都是人,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谢凌月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只见外面很多护卫在那里守着,她向旁边的一位大娘询问道:“阿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朝岁医馆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潮拥挤,她暂时没有办法挤进医馆里面,只能在外面先打探事情。
“这是宋员外家里的护卫,宋员外家的姑娘与人私通,被搞大了肚子,按法是要被送去沉塘的。害,可真是造孽啊,这样好的一位姑娘,竟然干出这般事情?荒唐啊。”
大娘口中的语气极为叹惋,又很是憎恶。
这般不守妇道的女子,就应该送去沉塘。
“那今日来医馆是为何呢?是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谢凌月又问了一句,她还是极其困惑,必须弄明白。这位大娘说的几句话也没有说清楚,谢凌月眉头微皱。
大喊道:“都让一让啊,让一让,我身上沾染了疫病,会传染的。”
无奈中的法子,倒是有些管用的。
刚才还围堵的百姓们此时纷纷离散。
倒是让出了一条路,有人迅速当街咒骂道:“哪来来的疫病鬼,快走开啊。”
“这等破恶,你日间是甚么狠毒心肠!”
谢凌月微微笑道:“我是大夫,进去看看而已,我未曾沾染疫病,情急之下,必须如此。”
她转身进入了医馆里面。
医馆里更为闹腾,一位中年男人谩骂的声音:“你这泼皮小儿,如此护着他,该不会是奸夫吧。”
谢凌月往里面一看,正是那位温词神医,他身后护着一位大着肚子的姑娘,那姑娘凄凄惨惨,脸上布满泪水,捂着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像是怀胎十月的姑娘。
但是却很怪异。
“他不是奸夫,这也不是怀了身子。”
谢凌月步子平稳,走到了温词的身边,看了眼一旁的医馆馆主,用眼神示意让他安心即可。
“这怎么可能不是怀了身子,你是他的夫人吧,你看着他与其他的女子厮混,你怕我报官,你借此掩饰。哼,我已经让人去上报了京兆尹府。”
宋员外站在那里,见这两人极其亲近,又出声讽道,这两个人害了自己的女儿。
两个天杀的东西。
谢凌月看了眼温词,示意他别说话,他处理这么久都没办法,只怕是越描越黑。事到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这个姑娘。
她搭上了身后那姑娘的手,那姑娘有些退缩害怕,谢凌月急急安慰道:“小姑娘,莫怕,我会帮你的。”
拍着女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探上了女子的脉搏,不是珠滚玉盘的滑脉,并非怀孕。
又示意这姑娘张嘴,谢凌月看了看,接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护着你的。”
她看了一眼温词,温词道:“我还没来得及探脉,我看症状不对,觉得有问题,便急急护着了。”
谢凌月点头,心下了然,她扬声道:“宋员外,你女儿并非怀了身子,而是腹积水,你未给她请过大夫,便想将她送去沉塘,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父亲,你不配为人父。”
周围围着的百姓也大为讶异,原来不是怀了身子。
宋员外怒吼道:“哪来的不配为人父?她肚子这么大,做出这般不守妇道的事情,脸上的脸都丢光了,还请什么大夫。你个什么东西,也敢骂我,她肚子这么大,又不是吃多了,哪来的腹积水?莫不是你两个诓骗我。”
看热闹的百姓自然不嫌事大,一阵哄笑。
极为无理取闹的员外,但是他们一想若是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他们也不会给她请大夫的,丢脸呐,且没必要花这冤枉银子。
被护在后面的小姑娘抽抽搭搭开口:“父亲,我真的没有与人私通,女儿没有的。”
哭泣的声音,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惋惜。
她浑身都在颤抖,缩在两人后面,肚子却是极其鼓胀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只是在家里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也没有私会外男,清白也还在,怎么会凭空大了肚子。
她不愿就此被父亲送去沉塘,所以路上她跑了,拽到了一个人,让他带着自己来医馆,她想让大夫给自己看看。
可是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父亲他们也来了,她没办法为自己辩驳。
“这是腹积水,腹大如鼓,脉象细沉无力,肢冷浮肿,面色苍黄,舌紫胖苔白。你看你女儿四肢如此纤细,这肚子比孕妇肚子也大,却还能行走自如,这怎么会是怀了身子。在场诸位也有生过孩子的,你们看着这像是怀了身子吗?”
一声声掷地有声的质问,当头棒喝,也使得那些妇人清醒过来。
是的,她们中有生过孩子的,此时她们也有同情之心,若是这宋员外的千金真的是冤枉的,那她们就是助纣为虐。
“对啊,这完全不像,哪有肚子鼓这么大的,而且我那时候全身浮肿,我整个脸都肿成了猪头。”
“我肚子这么大的时候,是我家那老鬼扶我的。”
“这丫头还能健步如飞,那胎儿只怕早该流产了。”
“……”
有一位妇人站出来辩解,便有四五个妇人愿意站出来,她们都是生过孩子的,给出的说法都是极有说服力的。
只是先前这宋员外一口一个私会外男,误导了她们。
宋员外听着这些话,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似乎现在才如梦初醒,他又问道:“那两位大夫可有解救的法子?我也是受府上的妾室蒙骗,她说亲自见我女儿私会外男。”
他此时才幡然醒悟,将过错都推到了献媚谗言的妾室身上。
温词听着这宋员外的话语,不禁皱起眉头,“你若是真心爱你的孩子,又何至于会受他人蒙骗呢?说到是你不爱你的孩子,你不配为人父,你自己愚笨而已。”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那必然是他给了那妾室可乘之机。
“我带你女儿进去救治,往后还希望你善待自家姑娘。这么伶俐的姑娘,若真是死于今日,你夫人若是知道的话那得多痛心啊。”
谢凌月拉过了那姑娘,提出了救人的想法。医者仁心,她碰到了自然是要救治的。但是她认为医者不仅仅要救治外在的身体上的伤痛,还要救人心里的痛苦,就好比这姑娘心中的委屈。
长此以往下去,她自然是会郁结于心。
“我夫人已经死了,在生她的那日就死了。”
“所以你认为是你女儿克死了你夫人,所以你不爱她,你冷落她,你还娶妾室,那也就罢了,你还让妾室钻了空子。”
谢凌月摇头怒声指责,这宋员外空有财富,却不爱自己的家人。这样的爱,真是让人胆寒。
心里纵然百般无奈,她拉着身后的姑娘进了医馆的内室,让温词在外面拦着。
温词在外面解决着残局,心里却有些疑虑,他很早就有困惑,他记得自己之前肯定见过这位谢姑娘的,可是他始终想不起来。很奇怪,他记忆里搜寻不到她的身影。
清散脑海中的那些想法,他高声道:“诸位,今日这位宋家小姐只是腹积水,而非怀了身子,她是清白的。还请诸位切莫谣传,切莫毁人名声。”
对于那样的姑娘家而言,名声是最重要的。而这些妇人往往都很多事,喜欢八卦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