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相护
大殿金碧辉煌,琉璃瓦,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的东临皇面色极其难看。此女子如此妖言惑众,大抵是有造反之心。
税法他已经改过了,如今礼法自然不会更改,男婚女嫁,本就是父母做主君王做主,她那般实属荒唐。
“本王未死,我看谁敢动她!”
祈鹤端坐,脊背直挺,声音低沉,自带冷飒肃杀之气。
周围极静,众人噤声,似乎多年前那个铁血将军回来了。他们似乎忘了,这位景王只是如今身子骨不行,可他之所以是景王,地位无法撼动,是那殿前立誓、剑指边关的战功。
金戈铁马,残阳沸雪。
烈酒酌骨,收拾河山。
力挽将倾大厦,保东临十二年太平。
可如今这般的人却连自己的婚事都是替嫁阴谋,娶的妻子要被皇帝迫害,难免有人唏嘘。
“女子婚事本就艰难,心爱之人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法长相厮守,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景王妃并无过错,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陆观月站了出来,跪在大殿上,脊背挺得极其笔直。今时今日,她必须仗义执言,不是因为景王妃是个很好的人,也不是因为她想要同她交友,而是因为她此刻代表天底下盲婚哑嫁的女子。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无法自主姻缘的人。
“儿臣也认为景王妃无过错,正如同儿臣择驸马,看的是心意,故而我希望驸马是卫国公之子卫江陵,而非是我不喜的北昭四皇子。难道父皇真的觉得儿臣嫁给不喜欢的人,一生苦难,那才是对的吗?求父皇收回成命!”
在位子上思虑了许久,祈敏容也站了出来。
并非是想要出风头,而是看到景王妃与未来的皇嫂如此慷慨激昂,她被震撼到,也愿意以自己的亲身例子为佐证,求得世间女子的自由。
今日不站出来,他日唯恐祸临己身。
场上依旧噤声,紧接着便有其他人带头跪下来请求,“请圣上收回成命!”
带头的人是那位中书侍郎许风起,跟着的一众臣子有言小公子言羲,卫国公世子卫江陵,昭王祈照,户部尚书范世苑,言相爷言珏等,十几位大臣脊背直挺跪于大殿之上。
一声声“请圣上收回成命!”响彻在长春殿上。
气势威严,声音高昂。
姜羡鱼此时心内微动,这么多人都愿意仗义执言是她未曾想到的,她既然敢说也想好了如何收场,大不了最坏的结局她离开东临。她的这番言论能使一人觉悟,那就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如何,那并不重要,身外之名不重要。
东临皇差点气得白眼一翻,恨不得掀了桌子,站起来道:“好啊,是都想造反吗?”
一个妖女在此妖言惑众,一个个大臣都上前跟风附和,还有没有国法了!
帝王之怒,气势滔天。
却有人拍掌直起身子,直言道:“君子有道,拨乱反正;君子有德,明性守心。梁祝化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景王与景王妃此番乃情深意切,而东临皇还认为其想造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人正是姬砚。
一袭淡青色暗袍,气度风雅,儒雅至极。
这人是天下君子的代表,此话一出,诸位文臣心内也有所动摇。
姬云汀看着为那女子仗义执言的摄政王殿下,他可是自己的皇叔,居然也向着外人说话。她紧握着拳头,怒意从胸腔迸发。
“东临的国事,你南川插什么嘴,哈哈哈哈,都想造反。”
祈谙怒极反笑,此时面目有些狰狞,怒目圆睁,好似地狱前来讨债的恶鬼。
当皇帝十余载,他第一次被朝臣他国使臣如此忤逆,而且今日还是自己的寿宴,千防万防,却发生如此变故,他气得脸色发青,愠怒不已,手上青筋暴起。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也响起了。
那声音刚正威严,是来自左侧的北昭使臣。
只见那位风骨依旧的姜侯爷站起来沉声道:“东临皇此言差矣,她是我北昭的公主,这并非东临国事,而是北昭与东临两国之事。我也许多年未曾上过战场,若是东临皇还要如此,就别怪我北昭违背签订的睦邻合约,拔刀相向!”
此话一出,犹如巨石砸湖,顿时掀起一片波澜。
这位景王妃竟然是北昭公主,众人诧异,震惊不已。
姜羡鱼瞳孔一惊,大脑有一瞬放空,片刻后眼底恢复清明,思绪明晰。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亲生父亲正是那位北昭皇帝。她颇为讶异这人是如何知道的,或许很多年前就知道,亦或者根本不知道在那里瞎编,但是也没有必要。
那便只有第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
而如今提起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为了东临与北昭交好,有了和亲往来,以后若是交战之时也会考虑很多。
脑中无数思绪闪过,有些头痛。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了上来,带着安慰的力量。
她转身看向祈鹤,对上了他眼角眉梢的寸寸柔情与关心。
殿上都极为安静,但是大多心里都是极不平静的。
尤其是站在殿上的姬云汀,不,这不可能,她调查过了,那人只是边境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这绝对不可能,是北昭的人撒谎。她面色阴沉,低着头。
还有一位也是极其诧异的,姜肆坐在姜侯爷身旁,眼珠子瞪得极大,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个皇妹。
难不成从石头缝里蹦出里的?
转念一想,他觉得这位景王妃真的很像姜侯爷的女儿。思及此,以及父皇特地交代的事情,他扣了扣酒杯,“我皇妹身子不好,之前去边城休养,说是边境的风水极好。不成想,居然被人阴谋诡计掳掠到了东临皇城。真是世态炎凉啊,我这皇妹今日还要受此委屈。”
他本来也没有很想娶那位公主,虽然早年间曾有些仇恨,可是如今看这位公主已有心上人,他也不愿意拆散。
既如此,便不如认下这人为皇妹,与东临交好。
最重要的是,得了东临景王这样的女婿,父皇应当很是高兴。
一番话语,极为坦诚。
众人也愈发相信了,北昭竟有这样的一位公主,不仅姿容绝世,且有胆有识,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般女子身份地位,才识谋略,与景王如何不是绝配。
位于上座的东临皇面色更为难看了,未曾反应过来。
反倒是一旁的太后开始发话,指着殿上的南川公主道:“南川能有这般惹是生非的公主,嫉妒之心,恐怖如斯。妖言惑众,迷惑东临朝臣,试图破坏东临与北昭秦晋之好,阴险至极。”
这般指责,化解了场面上的困境,又给了替嫁之事一个体面,还成全了东临与北昭的友好关系。
姜羡鱼看着那面色慈祥的太后,果然阴险歹毒。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一个女子身上,给大国一个体面。
这位太后才是最难对付的。
太后的话一出,东临皇犹大梦初醒,对着南川使臣道:“南川公主居心叵测,真是好本事,就是不知是南川皇帝的授意还是个人私心了。”
一番语言讥讽。
东临皇拂袖落座,扫视着场上跪着的那些臣子,记下了那些人的名姓。
南川使臣见此,自然快速撇清了关系,急迫道:“公主此番妒忌之心,实乃让南川诸臣胆寒。”
三大国言语博弈之下,最后承受所有的只是一个女子。
姬云汀面色狰狞恐怖,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声音沙哑,泪流满面。脸上都是仇恨和绝望,近乎崩溃。
铺天盖地的仇恨似乎将她席卷,愤怒一下一下剜着她的心肺,将她侵袭,她好恨,恨东临的景王,恨北昭的公主,恨南川的这位皇叔,恨在场的每一个人,恨他们的冷眼。
恨这万恶的世道,恨自己的软弱无知,恨残忍的事实。
最终,她面色愈发苍白,眼底惊恐欲裂,胸口剧烈起伏,昏了过去。
在南川使臣将晕倒的人带下去之后,场面恢复平静,众人不敢发一言,献寿贺礼继续。
只是比起事情未发生之前,众人心境都不同了。
想把女儿送入景王府的大臣此时也没了心思,知道这位景王妃是如何狠厉的角色,若是送女儿进去只怕是受苦受难,倒不如将目光转向那些没有正妃的皇子。
也有几位看到景王妃平安无事,而感到真心实意欢喜的,诸如陆观月和祈敏容。
按照东临官位高低的顺序依次献礼。
第一位自然是昭王。
他送上的是万寿诗文屏风,屏风背面刺绣有不同篆体的寿字一万个,以示万寿无疆。
紫檀木的一组围屏,镶嵌了许多寿文,倒也算极其亮眼。
东临皇面色如常,不喜不怒,似乎是因为之前献礼被打扰。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昭王这回送寿礼确实不用心了,记得他早年曾送过亲自前往万福寺求来的如意寿石,那次求了整整三天,回来还耽误了时辰。
如今的万寿无疆屏风自然是敷衍了许多。
第二位献礼的是璃王。
只见璃王抬手示意,便有几个太监端着冒着热气的菜进来,是一道特色拼盘菜,上面有几道小的菜盘,形状各异。
但是依稀可见有一道用面饼制成的粉色凤凰形状的菜,还有面龙面羊等,可见刀工雕琢之精湛。
最最独特的是,这些特色拼盘菜最后所组成的正是东临地图。
不得不说是极其巧妙的。
只见璃王恭敬道:“这道特色拼盘菜绘制了东临地图,惟愿父皇江山万年,万寿无疆,帝业永祚。”
姜羡鱼侧头看着一旁的祈鹤,又看了一眼上座东临皇帝那苦涩的样子,很难憋着笑意。
他这寿礼只怕是被人忽悠了,要么就是愚钝至极。
他前几日招待使臣被停职自然不是因为刺杀那些事情,而是因为粉红凤凰那个谣言,而如今这个寿宴关头,他还摆上了粉红凤凰,这恰恰是对应了那个谣言。
亦或者是愚钝至极,未理解那谣言意思,以为粉色凤凰极好。
东临一众皇子中除了昭王都是些愚钝至极的,这也就是先前昭王愿意舍弃太子之位的原因,因为他自己够本事有能力有谋略。
她在想,这次寿礼与歌谣的事情,昭王谋划了几分。
想着事情,目光对上了对面的姜侯爷,她又猛地低下了头。
上面的东临皇心里愈气,面上愈平和,这几个皇子今年如此违逆,莫不是真生了造反之意。尤其是这二皇子,拼盘特色菜也就罢了,与他未时要摆的寿宴撞了几道菜。他还想到上午那会的比试,年轻气盛,急于求成,不专心国事,反而专注娱乐。
又想起被自己流放到岭南的老五,他也真是的,他往常最是孝顺,居然此次寿宴不备任何寿礼,委实让人寒心。
最终,东临皇面色祥和道:“璃王有心了。”
祈礼乐呵呵地退下,回到座位落座,比起刚才昭王送的礼,他自认为自己送得更好,起码父皇表情更为安详,因此在坐到祈照身旁时,他还瞪了一下。
祈照端坐如常,心里异常平静。
目光看向了隔着许几个位置的陆观月,此次她当真是立了大功,让人刮目相看。虽然他也有这样的谋略,但是未曾想出具体的实施办法。
接下来送礼的便轮到了景王,姜羡鱼在一旁看着,她先前便很好奇祈鹤准备送的寿礼。
只见祈鹤让身后的暗卫拿出了一张实木书画盒,将盒子打开,展开了里面的那幅画作。
“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这幅父慈子孝图是父皇在世时所作,如今借此为皇兄祝寿,望皇兄感念生辰万寿,也不忘先帝教养恩德。”
祈鹤态度很是恭敬。
朝臣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可以吹毛求疵,这份寿礼寓意极好,他们想起了先帝在世时恭顺治世,那时旷古盛世。
祈谙接过了那幅画作,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睥睨着眸子,看着台下的祈鹤,当年的事情他做得极为隐秘,他应当是查不出的。
那他这幅画又是何意呢?真的是字面意思吗?
最终,他面带笑意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给人足,时和岁丰,皇弟有心了。”
姜羡鱼看着东临皇帝这虚伪的样子,心里很是鄙夷,他与太后下毒害祈鹤,这哪里是兄友弟恭?他先前拿先帝与祈鹤生母的尸体威胁祈鹤,这哪里算得上父慈子孝?
当真是虚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