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早就不是人了!
“该死!这高处恭真的该死!”
一路沉默快速奔袭出城一二百里之后,叶古城才终于敢放声叫骂。没办法,在人家渤海郡王的一亩三分地上,她还真不敢这么嚣张。
李释之放缓马速,不解地询问道:
“怎么了?这前几日不还相亲相爱一家人度过了回味无穷的蜜月时光么?更何况人家这是又送刀兵又给钱粮的,咱不感恩戴德记着人家的好不说,怎么能当白眼狼开骂呢?”
叶古城被李释之所说的话狠狠噎了一下,要论辩论说理她怎么可能可能是李释之的对手。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一星半点反驳的话语,叶古城决定跳开此方面另行发端: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从馈赠上来讲他高处恭这回做得确实地道,东道主之谊进的是挺不错的。但是一来,树林遇袭那一战他的嫌疑最大,本统领胜捷军死去弟兄们的命,就白白不算了?”
“还有,高处恭属实可恶。成闵大统领一辈子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就算没有功劳也绝对有苦劳,此等忠贞报国之士也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随意放火烧杀的?”
嗯,傻妮子有进步,此次第一个理由还真喷不了。
李释之心思急转,旋即就有了对策:
“且不论树林遇袭一战到底是不是高处恭的计策,就算是,这笔烂账流水账也早就算不清了,若不是有他的慷慨救济资助,后面的路我等又该怎么走?”
没办法,不是李释之不想喊报仇不想记住双方的损失和冲突。关键在于,一切战争为了政治服务……更何况,时局境况不同敌我朋党也各不相同,当时高处恭与胜捷军能构成敌人,可现在是实打实的好兄弟亲盟友啊!
“不算就不算,那这一条先略过不谈。”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现在吃着人家不要钱免费送的军粮,叶古城喷起人来理不直也气不壮,这一点也就只好翻篇:
“那高处恭暗算成大统领又该怎么算?你还不会又要胡扯出什么歪理邪说吧~~莫非那把火还能是成大统领自己放的,自己求死?”
本来还以为有长进多了,现在看来,还是一般无二的傻缺……
李释之都快无语了,话说眼前这位叶古城爷是怎么混上大统领的险要职位的,就单凭借出众的武道天赋?感觉有点悬差得多啊,谋略太菜了……
“古城啊!如果是高处恭想要谋害成闵,那这把火我是如何精确预判到的?莫非我还未卜先知能掐会算不成?我是活神仙啊我。”
出乎李释之意料的是,叶古城竟然还深有同感非常认同地用力点了点头。
事实上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神乎其神的检验之后,胜捷军中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都这么想。
李释之:……
好,你说的都对。
“恰恰相反,我不会掐也不会算,我更不是什么人间活神鬼,一切谋略和预判都是根据蛛丝马迹细枝末节进行推演和计算的结果好吧!”
“在成闵带着粮草刀枪前来犒军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成闵年且九十,容貌怎么就能够衰老成了那么个凄惨的模样?这合理吗?”
“事实上也合理,恒河里,如果他将近大宗师甚至已经是大宗师的修为废了。这副模样恒河里,毕竟没了修为好能吊着口气不死就是好的,外貌再苍老也正常。”
“最关键的来了!要说我敢肯定事情背后另有隐情,还得是多亏了老头子最后关头来的那一拜上!”
李释之深呼一口气,面色变得有点凝重:
“他纳头便拜,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扶不起来恒河里,太合理不过了。但孤城你!无论武道修为还是武道天赋,从什么方面上讲你都很不错!”
叶古城撇了撇嘴,这家伙好大的口气,大都统赵秉渊口中“大宗师之资”的天赋放到他嘴里竟然只是“很不错”的中规中矩客气评价。
天天武绝武绝,你还真把自己当武绝了?
“结果连你都无法将成闵撼动分毫,这说明成闵的武道修为非但没有落后,反而可能有所精进!这就相当恐怖了,既然修为还是如此通天彻底,外貌上怎么会沦落到那副熊样?”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不是武道修为上出了差错,那一定就是心境上的悲凉和绝望才导致了这么个后果!”
叶古城嗤笑一声:
“你就吹吧你,从来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心死心境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的!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细狗不知道也正常,不怪你,做小孩那桌吧!”
李释之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说过了无数次武绝武绝这傻妮子死活就是不信,现在他也不打算接着解释了,爱信不信吧。
武道修习至高深之处,越高深,越要心境的稳妥和念头的通达。李剑仙苦苦修习这一路以来积攒累加的心得与经验全都牢记于李释之的心中,因而他当然能看到叶古城所看不到的。
武绝之下,皆为蝼蚁,叶古城虽然尊称一句宗师,也只是略微强壮一些的蝼蚁罢了,她才是真正应该做小孩儿那桌的。
“好,你就当我是瞎猜,事实上,这些所谓的心境也好念头也罢都多少沾点全无根据空穴来风凭空捏造,此事上我确实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把握。”
“幸好这不是猜对了搞正确了嘛,结果是好的,过程的细节就不要在意辣~~”
叶古城“切”了一声,喃喃道几句“狗运哥”来吐槽李释之,李释之也不争辩,就笑眯眯地盯着她。
“早就听闻英雄出自少年,本统领近日知晓胜捷军中的天才参赞。今日一见,果然足智多谋气度不凡,老喽,老喽!”
叶李二人身后“滴答滴答”滚动着轮子往前走的马车中传出来了几声气韵悠长的声音,李释之回头一看,顿时惊喜交加:
“成老,您醒了!”
成闵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其实他在叶古城开始痛骂高处恭那会儿就已经醒了,只不过一直在装睡伪昏迷而已:只能说如睡。
之所以一直在一旁悄悄竖着耳朵偷听却不发一言,一是他向来的性子就沾点优柔,从来都习惯谋定后动,喜欢躲在暗处慢慢ob再做决断。
二来,成闵实在不知道应该以一副什么样的姿态或者面孔去面对李叶二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恩情海了去了;但本身他思来想去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死志且付诸了实践,结果却被两人出手打断……
说两人坏了他的大事都不为过,毕竟死志一旦被打断,后面再想要烘托凝聚就有点太困难了。比如说他,现在死意就没有多么的严重。
心里既矛盾又纠结,既厌恶又感激。复杂的情感和繁琐的情绪不要命一样疯狂生长交杂在一起,让成闵心中的纠结达到了顶峰。
与其纠结,倒不如彻底装睡,假装昏迷不醒,去逃避几人肯定要来的见面。但装睡能装得了一时,总不能真一睡不起瞒过一世,因此即便是心里再难受再尴尬,成闵还是抓住两个人说话的间隙赶紧插嘴。
李释之倒没想那么多,他是没想到一个插嘴的时机选取面前这老头子还能有这么多沟沟坎坎左思右想的心机:
“叶大统领,大仇得报积怨拔出,此刻没有汪洋恣肆的畅快感不说。不知你为何能够想不开到放火自焚一心求死的结局呢?”
这也是李释之最想不开的,牛魔的从高处恭拿下背嵬军城的轻易程度上就可见一斑,你小子的不忠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吧~~至少策略谋划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成闵仰天长叹一声,本身求死一次没有死成,多少有点重获新生恩同再造的意味,此刻“前世”的那些执着和偏见该放下的他也都放下了。
但说无妨。
“傅选小人一个,卑鄙可耻,阴险狡诈,要不是乐越大都统慧眼识珠伯乐识马,他傅选还在地里干农活当一个小小的民兵呢!”
虽然放下,但想起往事,成闵的脸上难免还是露出了追忆的神色,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咬牙切齿:
“面对恩人,伯乐,引路人。他傅选竟然能够为了自己的仕途,心甘情愿的充当赵光胤那个畜牲的门下走狗,朝中鹰犬,手中尖刀!”
好家伙,真能说,一句接着一句,你是要考研呐。
李释之心里吐槽一句,接着听成闵讲。
“乐大都统是十二军的军神,军魂,更是背嵬军的亲生父亲,养育恩人。于我,乐大都统恩同再造,于背嵬军,乐大都统居功至伟!”
“可以说,没有乐大都统,就没有我成闵,就没有现在的背嵬军。”
“他傅选背刺乐大统领,害的乐大统领命丧风波亭,他就如同杀我父母杀我妻儿老小,本统领暗暗发誓,誓与成闵小人不共戴天!本统领定将取他性命,替大都统报仇!”
“于是本统领整整隐忍了五十年,一步又一步慢慢爬升到了如今这么个地位,日日夜夜靠着令我自己都作呕的谄媚话语跪舔习气和马屁文章上位,终于成了傅选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
“对外联合高处恭渤海高郡王,本统领终于报了乐大统领的大仇,傅选那个小人的嘴脸总算挂上了背嵬军城的城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闵开始癫狂地大笑,看得李释之和叶古城二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是,这位爷为什么要纵火自焚,牛魔的到现在也还憋着不说是吧。
“可是……”
李释之精神一振,好好好关键的要来了,是时候竖起耳朵听好了。
成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经典的长叹一声后开口说道:
“算了算了,斯人已逝,过去的都过去了,就算我不说,这也要沦为陈谷子乱麻,从此彻底淹没于时间长河的滚滚黄沙之中了。”
“傅选虽然可恶,但对我成闵是真的推心置腹毫不设防。背嵬军城的一切设防布置,辎重安排,军略谋划,一点都不插手全权交给我!我成闵生也近百年,还从未有过如此汪洋恣肆的畅快感!”
“不得不道一声,知我者,傅选也!非但如此,傅选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日日夜夜笙歌燕舞相送。”
“这还不算完,傅选还将背嵬军大统领府修得无比气派戒备森严,而自己却蜗居在那么一个统制府那么个仅容旋马的王八壳里。”
“我成闵的亲卫,也全全交由我一人安排说定,他说好不插手,就是真正真正毫不插手,完全没有碟子眼线。”
话说到这里,成闵略微一顿,这已经是他醒来的第五次哀声长叹,其中显现着不知多少痛苦地挣扎与悲凄思索:
“傅选这般诚心诚意肝胆相照地对我,我却一天天想的是如何谋害他让他早日见阎王。不瞒两位,闵不止一次想过不如就这样醉生梦死得过且过。不如就这样把大都统的仇怨放下吧,我活的太累太艰难了……”
“可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彻底放下的时候,乐大都统那一晚上却突然托梦于我,梦里乐都统浑身是血神色狰狞,冲到闵跟前扑到闵身上,疯狂摇晃着闵的肩膀,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声喊叫着:”
“&39;成闵,成闵,你忘了我的仇怨,忘了我的仇怨了么!&39;乐大都统那痛苦的哀嚎,我成闵一辈子都不敢忘……”
说到这里,成闵似乎连仰天长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低垂下头,把脸痛苦地埋在双手之中,低声呜呜无言呜咽了起来。
“傅选待我亲如手足,敬我尊我甚至更甚于乐大都统。虽然但是,乐大都统的身死之仇仇深似海又不得不报。闵既然要替乐都统报仇,就必须背叛傅选!”
“他与我推心置腹,大不了,我就把一条贱命赔给他罢了嘛,闵这一条命又不值钱,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闵又笑了,但笑是在包含着泪水中完成的。此刻的笑声中,不知要有多少的凄凉和无奈,都随着笑声和泪水一同倾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