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国赛考试前一天,虞禾在酒店房间里把错题重新做了一遍,到了晚饭时间点,去隔壁房间找施庄一同去吃饭。施庄作为竞赛的老司机晚饭都没有吃几口,絮絮叨叨说着考试要注意的事情。
虞禾安安静静听完后,说道,“老师,手机可以还给我吗?”
“看你不紧张,我就放心了。”施庄笑了一下道,“玩一会儿就行了,晚上别熬夜,保持好状态。”
“好,我知道了。”虞禾拿过手机开了机,看见鹿时年发来的消息后,打了一行字回过去。
【一株苗:什么时候回来?】
酒店离考场很近,有不少参加考试的学生住在这里,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遇见不少在训练营认识的同学,她话向来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但免不了有很热情的人,时不时找她搭着话。
虞禾点头附和着,注意力一直放在手机上,其他人笑她是不是想快点回酒店,最后打一把打游戏。
那边过了十几分钟,才发来了消息。
【一只鹿:你考完试那天回来,怎么,是想我了?】
【一株苗:没。】
【一只鹿:口是心非,问你明天考试紧不紧,估计也是不紧张,不过我都看透你了,女朋友,放松点。】
虞禾笑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绷起神经忽地松弛了下来,她低头回复了个“好,我放松”。
车子驶出高速再进入京海市区,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中途鹿时年拿出手机看了几次,柴萍就会灵敏地朝她看过来。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把我带走,既然想悄然无声,不想让虞禾注意到,那么我回复消息让她安心考试,是可以的吧。”鹿时年说。
柴萍看着她胳膊上被抓出的红痕,没有说话。到达住宿地方后,柴萍便收走了她的手机,把房门的钥匙拔下。
而后又返回来,送了一管药膏后关门反锁。
鹿时年默默地看她做完这一切,不发一言。
当被强拽上车之后,她失去的理智慢慢回笼,意识到现在尖刀对尖刀是没有用的,她不可能拼得过柴萍。
找好时间,带她走,包括鹿振鸿听从的态度,都说明柴萍已经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了,她完完全全是处于被动的状态。
现在柴萍只把压力放在了她的身上,一旦和柴萍这样闹下去,搞成鱼死网破,她不确定柴萍会不会从虞禾那边下手。
虞禾的那个爸爸太容易让柴萍找到机会下手了,柴萍的强势和手段,她太清楚了,到时候祸及到虞禾
不行,不如直接把矛盾对准自己,她必须要把对虞禾的伤害降到最低,不能意气用事。
而且冷静下来,也许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等柴萍气消了,她再装得听话一点,她完全有机会去见虞禾,商量好对策。
第二天,柴萍来到房间给她送早饭,面色平静,“记得把牛奶喝完。”
鹿时
年点了一下头,将牛奶全部喝完后,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您现在是想怎么安排我?”
“转学,燕中你不用去了。”柴萍说道。
她现在高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可以离开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我去京海哪个学校?”
“京海?”柴萍哼笑了一声,缓缓说出她的决定,“你想多了,我们会安排你出国。”
听到某个字眼的瞬间,鹿时年猛然抬起头。
柴萍继续说道,“你的护照一直都有,所以我已经和你爸爸商量好了,这周就会送你去出国。”
鹿时年耳边嗡嗡作响,一时分不清楚是不是听错了,“在京海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出国?”
“时年,你觉得你现在适合待在国内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着等高考后,就可以把志愿填得远远的,然后和虞禾在一起。”
柴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声说道,“这些你想都不要想,你到了美国那里自然会有我们的人给你安排,你的这个污点我会让它彻底从你人生中消失。”
她想起周末的那餐饭,柴萍问她喜欢哪个国家,她以为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柴萍是真的想把她送出国。
鹿时年只觉得浑身冰冷,那杯牛奶进到胃里捣得人恶心想吐,她忍耐了很久才说话,“我高考不只是为了虞禾,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得到您的认可,您说我学习不好,我有努力学习,想拿到好成绩,而您现在用一句轻飘飘的出国来不让我参加高考,摧毁我所有的努力,您不会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我残忍也是为你好。”柴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已经生病了,需要看心理医生。”
生病?
这是什么荒谬的结论。
鹿时年皱眉,“我没有生病。”
柴萍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女生?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喜欢的人是一个男生吧,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王敬那件事让你对男性产生了排斥心理。”
“不是,没有关系。”鹿时年太阳穴一阵阵疼,她抬手揉了揉,“我喜欢上虞禾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柴萍说道,“我看你就是被虞禾骗了,你知道她爸爸知道你和她女儿谈了恋爱,是怎么恶心的样子吗,恨不得巴结上我们家,吸一辈子的血。我有充分理由怀疑虞禾就是有目的接近你,想把你拖下——”
“我已经说过了,我喜欢上虞禾这件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包括虞禾自己。”
鹿时年一听见柴萍去找了虞禾的爸爸,所有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她紧紧盯着柴萍。
“你看她只知道死读书的样子,知道什么叫喜欢吗?是我想尽办法追的她,是我死缠烂打让她喜欢我,她是被我烦得没有办法,才跟我在一起的,要真论谁把谁骗了,那也是我骗的她。”
柴萍从来没看过鹿时年用这种敌视的眼神看过自己,一惊之下脸色直接黑了,“鹿时年,我不管你们谁追的谁,反正
你必须出国。”
“我不会出国的。”
鹿时年说道。
柴萍目光一冷,“你以为你可以拒绝吗?”
鹿时年站了起来,柴萍问她做什么,她没有回直接拉过椅子上的书包,把整个翻倒过来,东西散落了一地,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真的慌了,回头问道,“我身份证呢?”
柴萍:“是你自己把它交给了警察,当时你在警察局跑走以后,它就放在我的这里了。”
鹿时年瞬间僵硬。
“别做挣扎了。”柴萍说。
轻飘飘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却压着她喘不过气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一样,难受得厉害。
见她这样,柴萍眼底闪过一丝担心,“时年,你怎么了?”
鹿时年明明已经咬紧牙关了,可依旧没能忍住想吐的感觉,她现在没有任何力气冲进厕所,弯下腰把早上的牛奶全部吐了出来,胃里没有东西可以吐后就是剧烈的干呕。
柴萍此时也没有心情再骂她,帮她拍着背顺着气,低声说道,“时年,这就是有心理疾病的症状。”
鹿时年气得想笑,这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他妈没病。”
——
国赛考试上午结束后,施庄带着虞禾和几位和他熟识的高校老师吃了一顿饭,回到燕宁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施庄让她今天回家休息,不用回校上课,虞禾说要回去补落下的功课,施庄神情颇为满意,亲自开车把她带到了学校。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学校里面人来人往,是熟悉热闹的喧嚣声。
她先是快步走着,后半段几乎是跑着回了明德楼。今天一上午鹿时年都没有回她消息,估计是上学忘记带手机了,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就可以亲眼看见她。
可当她跑进教室的时候,却没有在教室里看见鹿时年的身影。
戴齐正跟几何题大战三百回合,侧眸一看后门口,“咦,虞学霸你回来了啊?”
虞禾扶着门调整了一下呼吸,静静地走到鹿时年的桌子旁,垂眸看着。
平时这桌面上都会堆满书,只留个半边给自己放胳膊,桌子侧边还会挂着一个书袋,歪七扭八插着几支彩笔,每次要用的时候还会问我那个颜色的笔那儿而去了。
但是此刻桌上空无一物,像是这个人从没来过一样。
“鹿时年呢?”虞禾问。
“她请假没有来上课,她的东西在中午的时候就被一个人全都拿走了”任梦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问了,说是家里有事,估计是要请很长的假。”
“谢谢。”虞禾点一下头,走了。
戴齐拿着全是红叉的试卷走过来,笑嘻嘻问道,“虞学霸,我想问问你一道题目吗。”
他的声音蓦地低下去,因为她看见对方嘴唇抿紧,脸色苍白,看着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时间。”
虞禾丢一下这句话后,转身出了教室门,走得很急,转眼间就消失在视野里。
奔向校门口的路上撞上了人,虞禾匆匆说了句对不起,继续往前跑。她满脑子都是鹿时年发得那句“你考完试那天回来”
。她不知道鹿时年为什么失约了,家里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人把她在学校里的所有东西带走。
虞禾去了鹿时年的家里找人。
这是她第二次来鹿时年家,之前是她耍了心思让鹿时年带她进来。所以这次像是鹿时年要惩罚她一样,她敲了很久也没有人来给开门。
虞禾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拿出手机,抱着最后的希望拨通了鹿时年电话。
电话那边是冰冷机械的女声。
她缓缓垂下手,心仿佛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楼梯间的一方窗口,从白日慢慢移换成黄昏,直至天边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完完全全变成黑夜,坐在台阶上的人也始终没有挪动过。
虞禾每隔十分钟就给鹿时年发一条消息、打一个电话,即使没有人回应,她也一直在机械地重复,不知疲惫烦躁。
直到有穿着警服的门卫走上楼,拿着电灯照向她,“就是你吧,有业主在群里举报你一直在这里坐着,很是吓人,你到底找谁啊?”
“鹿时年。”虞禾说。
“鹿时年?”门卫大叔想了几秒,恍然大悟,“是鹿院长家吗?他家昨天就搬走啦,你就别在这里等了。”
虞禾说了声谢谢,目光继续盯着手机看,门卫大叔见状,严肃地说道,“快回去,你这属于扰民了,你要再继续等,我们就要赶你走了。”
卡着十分钟的点,虞禾往聊天界面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才终于站起身离开。
后面大叔小声嘀咕道,“这小姑娘真是奇怪。”
虞禾去了鹿时年第一次给她递纸的奶茶店,又去了便利店,把所有鹿时年说过、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可终是一无所获。最后,她又在鹿时年小区的门口,站到了深夜,她手机没电已经关机了,于是找警卫打了一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她回到家里,打开门的时候,虞良正喝着啤酒,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着球赛。
虞良眼睛没从电视上移开,“哟,回来了呀,快看看我这新买的电视机。”
虞禾走进了屋子里,当看见里面的样子,蓦然怔在原地,衣柜、床、书桌全部换成新的了,完全没有半天她之前房间的模样。
她冲出去,朝着虞良质问道,“我房间的东西呢?”
“我给扔了。”虞良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气定神闲地说道,“给你房间重新装修打扫了一下,该换的全换了,该丢的全丢了。”
“你扔了什么?”有这么一瞬间,虞禾忽然恍惚了,竟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虞良目光闪烁,“就那些破烂家具,还有些气球、干花照片什么的。”
虞禾努力压着呼吸,说道,“还给我。
”
虞良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有,
全部扔了。”
这句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虞禾今天强装的冷静瞬间崩塌,她吼道,“还给我!”
“扔了扔了,我说了多少遍了,已经全部给扔了,就扔在楼下垃圾桶里,估计早就给拖走了。”虞良对上虞禾要杀人的目光,心里一惊,“干嘛这么看着我,老子房间都没舍的换,就给你换了,还不高兴点。”
虞禾死死盯着他几秒,转身出了家门。
虞良站了起来,从阳台看见她跑到了楼下,穿过夜色,直奔去了路灯旁的垃圾桶。
虞禾不知道自己在这肮脏的垃圾桶里翻了多久,她的洁癖、成熟、冷静已经全部消失了,她只想找到失去的东西,即使手酸了没有力气也在继续。
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人的离开,母亲的抛弃、爸爸的入狱,奶奶的去世,她有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但是她依然好好的活着,把所有的一切都扛了起来,并且眼泪越来越不会掉下。
以至于让她错认为自己是很坚强的了,好像已经不在意他人的离去,可以处理好一切的情绪。
可当看见那扇紧闭的大门,听见那无人接听的电话,找寻不到的照片,她才发现自己的盔甲如此不堪一击。她就像是一个自认为学得很好的学生,到了考场后才发现自己连科目都学错了。原来,她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失去鹿时年。
她也才发现一个人消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无论她怎样拼命奔跑,去找,都找不到那个人。
黑夜漫长冷寂,她蹲在了路沿边,头埋在双膝间,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很久,她听见有人走到她的身边。
虞良叹了声气,“别找了,和你说实话吧,鹿时年她妈给了我五十万,就让我把你和鹿时年谈恋爱的痕迹全部销毁掉,可别怪我棒打鸳鸯,两个女人谈恋爱着实恶心。”
“再说那可是五十万呐,可以让咱们都过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