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一桌子上的人谈笑风生，柴萍给鹿时年介绍了几位大伯阿姨，然后又带着她给他们敬酒,在恭维的漂亮话下,听不出有多少真情实感,聊天的内容一番比一番冗长。
鹿时年早已习惯这种场面,索然无味。
以往柴萍不会带她来这样的饭局,但今天早上突然说要带她见见几位大伯阿姨,鹿时年说不想来,柴萍态度强硬的让她过来，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由鹿振鸿出面劝说让她参加,她这才答应过来。
鹿时年低头看了眼屏幕上回复的“嗯”，想了一会儿l，打出“考试加油”这几个字发过去。
坐在对面的一个女人说道，“这么长时间没见，柴萍你女儿l真得是越来越像你了，这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时年,听说你的英语还不错,是真的吗？”
柴萍笑了笑,转头见她一直低着头,语气略显不满,“年年，在做什么，王阿姨问你话呢？”
鹿时年：“嗯，还可以,但不是特别好。”
王阿姨笑道，“这一看就是谦虚了，当初你姐姐也是这么说，结果说起英语来比老师说得都好。”
柴萍对她解释道，“王萍阿姨和李大伯可是办了一所很优秀的国际化教育机构，底下有二十多家分支机构，当年你姐姐的留学，王阿姨帮了很多的忙，我和你爸爸都特别感谢她。”
“哎呀，柴萍不是我说，你也真是太客气了。”王萍丈夫说道，“咱们多年的老朋友，帮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再说了，之前我们刚创业的时候，你和老鹿帮了我不知道多少忙，我们可一直在记心里。”
柴萍朝鹿振鸿点了下头，笑着回道，“我们大家也都别客气了。”
午饭过后，王家夫妇特别热情带着他们去参观了一下燕宁的公司分部，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一起去了餐厅吃饭。
四个人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少年，最擅长交际，饭桌上气氛融洽。
“时年，你也在王阿姨的公司看见了许多不同国家的学校。”柴萍问道，“你最喜欢哪个？”
“美国吧，姐姐不就在那。”鹿时年不经意答道。
王萍笑道，“美国这个地方不错，我们和那不少学校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
鹿振鸿：“嗯，是很不错。”
见他们又喝又笑相谈甚欢，一时间不会结束，鹿时年起身跟柴萍说了声，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鹿时年站在包厢门口迟疑了一下，拿着手机向柴萍发了一条消息，说看见附近有一家书店，她去买些资料。
然后转身出了餐厅，在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车离开，来餐厅的路上，她就发现虞禾家距离这里不远，速度快得话，半小时可以赶回来。
——
也许是因为赢了钱心情好，虞良难得下厨做了晚饭，在餐桌上，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把对方当空气。
直到吃完饭，虞良吊儿l郎当地躺
在沙发上刷美女视频，抬眼看她一眼，“那个，你明天都要走了，不出门和朋友见见面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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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什么死语气，老子关心一句都不行吗劝你好好和同学道个别。”虞良慢吞吞的抱怨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女儿l的份上，你以为老子想管你的事。”
两个人对视几秒，他啧了一声，低头继续刷手机。
回到房间，虞禾把后面几天要用的物品收拾好，正准备洗澡，在这时候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一只鹿：亲爱的苗苗同学，我在你家楼下。】
虞禾几乎在看到消息的下一秒，就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下看去。
太阳刚刚落下，天空没有完全暗下去，远处一片橘黄，在这余晖中，能看见女孩站在楼下，手上拿着一枝花。她仰起头，脸上尽是笑意，用另一只手朝她挥了挥。
在她愣神的时候，鹿时年的电话打了进来。
“虞禾，你能看见我吗？”鹿时年眯着眼望着，她这视力好像又下降了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虞禾的身影。
虞禾说道，“可以，我爸在家里，等我下楼。”
鹿时年摇摇头，“不用了，你爸会发现的，而且我是偷跑过来的，待会儿l就要走了，不用麻烦。”
虞禾安静了一下，问道，“你是来告别的吗？”
“呸，就二四天见不到面而已，别用告别这个伤感的词，太不吉利了。”鹿时年说道，“我明明是来送祝福的。”
虞禾沉沉的笑开，眉眼温柔，她说，“好。”
鹿时年把胳膊稍稍抬起，问道，“能看见我手上的花吗？”
虞禾说能。
“你视力真好，那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吗？”
“不知道。”
“这花叫郁金香。”鹿时年说道，“你没有和我说过你喜欢什么花，我就买了这个，但我没敢买多，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虞禾轻声说。
鹿时年笑了一下，语气欢快，“喜欢啊，那等你回来，我给你送一大束。”
虞禾沉默了会儿l，才说道，“不用，浪费钱。”
鹿时年立马不乐意了，凶巴巴地说道，“送花给女朋友怎么能叫浪费钱，这叫仪式感，你之前不也送了花给我吗，现在怎么反而说我浪费钱了，虞同学好霸道啊。”
虞禾向来说不过她，“好，听你的。”
鹿时年满意地哼了声，“我把这花放在树下，等会儿l你偷偷下来拿。”
“好。”
鹿时年把花放好后，仰着头再次看过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只能看见一个女孩纤细的身影，面庞模糊不清，却在心里已经补上了她的五官。
她听见自己轻轻的嗓音，“苗苗，考试加油，等你回来。”
晚风中夹杂着余热，吹得心底发烫，她们在风里对视着，朦胧不清
() 的视线中那双眼睛闪闪发亮。
“好，等我。”电话里，她女朋友说。
——
于晶晶最近很为自己发愁，联考成绩下降了一百多名，今天的随堂小测感觉有没考好，这都已经高二了，其他人都找到目标在奋斗，而自己像条没有梦想的咸鱼，躺着一动不动。
中午吃完饭回来，她看见身边这几个好友都在专心致志的学习，更提不起劲了。
“大姐，别叹气了，我坐在后面，都能感受到你浑身散发的丧气了。”戴齐烦躁的扔下笔。
于晶晶侧过身，“小弟，你这也没比我好到哪儿l去，怨气冲天啊。”
戴齐很是无奈，“学习太难了，一道题我做了四遍，结果重新遇见，我他妈还是不会写，努力努力白努力。”
“我也有同感，以后咱们一起去捡破烂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不太可能，我家有汽车店需要我继承。”
“”
于晶晶回了他个白眼，转身看见她另一个好友正专心致志地写题目。
“时年啊，以后让我抱抱你的大腿吧，我指望你包养我了。”于晶晶一脸忠诚。
鹿时年头也没抬，“去去去，我可没大腿给你抱。”
“不是没有，我是看你只给虞禾抱大腿吧。”于晶晶长叹一声，酸溜溜的说道，“世风日下啊，我已经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鹿时年说，“别闹。”
“算算时间虞学霸明天就要上考场了。”舒晴插话道，“不知道咋样了，也没在群里说句话。”
听到虞禾的名字，鹿时年接上话，“她挺好的，施庄怕她受外界干扰，给她限制了使用手机的时间。”
于晶晶站起来，指着她，“你看你看，我们都不知道，就你知道虞学霸的情况，不愧是关系比我好的好朋友。”
鹿时年：“”于晶晶每次离真相总是差那么一步。
戴齐：“考试前连手机都不能随便玩，惊雷可真不是个好人呐。”
方兴打了个哈欠，“你才发现吗？”
于晶晶听着他们聊天觉得没意思，走到鹿时年旁边准备看看好友在做什么题目，目光飘到桌上的一本厚书上，嘴里自然地把书壳上的字念了出来，“《c程序设计语言》”
鹿时年点头，随口说道，“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你。”
于晶晶连连摇头，“别了，这好像是学计算机要看的书，程序员都会秃头，我可不想。”
鹿时年扶额，“你能说句好话吗？”
于晶晶说，“瞎说的啦，你头发这么多肯定不会秃头，不过，你如果真想让我看，我就勉为其难的拿过去看看等会儿l，你有没有感觉有东西在振动？”
两个人安静了一下，鹿时年确实感觉到又什么东西在振动。
于晶晶突然想起，“是手机的振动声。”
鹿时年手往书包里面一伸，
真的是她的手机。
一般上学她手机都是处于静音的状态，
这次可能不小心调成振动模式了，
她拿出一看，手机上显示着“柴女士”的来电。
于晶晶说道，“你胆子真大，要上课被发现你就死定了。”
“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鹿时年起身走出教室，在走廊里接起电话。
“妈，有什么事吗？”
“今天我和你爸要回京海一趟。”柴萍说道，“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现在收拾东西出来，我已经在校门口等你了。”
鹿时年一愣，“什么事情？”
柴萍声音平淡，“电话说不清楚，等你过来，在车上我们和你说。”
“可我下午还有课。”鹿时年没来由得想拒绝。
“我已经帮你和老师请过假了。”柴萍说。
这也太突然。
柴萍一向重视她的学业，什么事能这么重要，可以让她不上课也要去京海一趟。
在鹿时年找不到头绪时，柴萍再次催促道，“快一点，不要磨蹭。”
回到教室，鹿时年收拾了下书包，给虞禾发消息简单说了下要去京海的事情，然后才走向校门口。
这次的车子是司机在开，鹿振鸿坐在副驾驶上，鹿时年钻进后椅和柴萍坐在一起。
鹿振鸿说道，“可以开车了。”
司机嗯了一声，车子很快驶出了路口。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她一坐下，面前的冷风便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鹿时年往窗户那块动了动避开冷风，她问道，“妈，去京海是什么事情？”
柴萍说道，“你舅舅订婚了。”
鹿时年果断摇头，“不可能，舅舅是不婚主义者。”
“怎么不可能，他说自己是不婚主义只是为了躲避家里的相亲而已。”柴萍说道，“你舅舅现在遇到喜欢的人，订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鹿时年语气犹豫，“可”
可上一世一直她车祸发生，柴绍都没有结婚，难不成真是因为她回来产生了蝴蝶效应？
柴萍眉头皱起，“这种事情我难道会骗你。”
鹿时年下意识看向前面求证，鹿振鸿点了一下头，“你舅舅订婚确实突然，但是你舅舅邀请我们，做为他的家里人，我们肯定是要去参加。时年，你应该为舅舅感到高兴。”
鹿时年垂下眼睛，“嗯。”
原以为柴萍还会带着她回家一趟，没想到车子直接上了高速，司机把车速提得很快，超过了周围其他的车辆。
鹿时年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问道，“我们要在京海待多久？”
可当她问完后，过了很久车内没有人回应，每个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鹿振鸿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沉默得让人压抑。
鹿时年又问了一遍，“我们要在京海待多久？”
依旧无人回答，司
机按下喇叭提醒前方车辆，
转向超越过去。
鹿时年心脏倏忽沉下去，
仿佛想起什么，“我要下车。”
柴萍偏头看她，开口说道，“不要闹，我们还要去参加你舅舅的订婚宴。”
鹿时年眉头紧皱，一字一句说道，“你骗我，舅舅根本没有什么订婚宴，他不可能去结婚。”
谎言被戳破，柴萍脸色蓦然沉下来。
去你大爷的蝴蝶效应。
她重生回来只见过柴绍一次，压根没有发生过影响他决定的对话和行为，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人生经历选择结婚。
鹿时年觉得自己太蠢了，竟然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骗她？
鹿时年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她呼吸加重，“放我回去，我要回去上课。”
“坐好，去京海。”柴萍命令道。
鹿时年转头看向前方，“爸，我要回去。”
鹿振鸿闭了闭眼睛，叹声道，“听话，去京海。”
鹿时年愣了一下，伸手按下内拉手，想要打开车门，却发现早已锁上。
鹿时年回头看向他们，“妈、爸，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看见鹿时年强开车门，柴萍脸色变得难看极了，质问道，“我们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和虞禾做了什么。”
鹿时年脑子嗡一声炸开，脸色霎时变得十分苍白，她深呼一口气，垂死挣扎着，“你误会了。”
柴萍冷笑道，“误会？我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们在——”
“阿萍，不要在车上说这个。”鹿振鸿出口打断道。
柴萍也意识到现在有外人在，她强压着情绪对司机说道，“小沈，在前面的服务区停车。”
车子安稳的停在停车位上，司机没有下车，柴萍打开车门，失去了往常的冷静，硬生生地把鹿时年拽下了车，鹿振鸿跟下了下来，劝阻道，“阿萍，不要这么对孩子。”
柴萍拉着她来到一块空地，阳光刺眼，照得鹿时年眼睛一片酸涩，她听见柴萍说，“监控室的画面把你们拍得一清二楚。”
鹿时年彻底放弃挣扎，面如死灰。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这样。
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终究是没有藏住，就这么血淋淋剖开呈现在他们的面前，从柴萍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将脱离她的控制，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我亲眼去看监控，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女儿l是——”柴萍硬生生停了下来，那几个字仿佛难以启齿，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可避免地想起监控屏幕中两个女生接吻的画面。
起初在看见短信里照片时，她是不敢相信的，可当她最终确认后，这个画面就无时无刻不再折磨她，连在梦里都不放过。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调出监控那一刻警卫看向她时充满震惊、古怪的眼神。
这些天，每当柴萍醒过来只有一个想法，她必须、一定要把自己和鹿时年带离这个噩梦。
因此她安排好一切，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l是一个异类。
“是，我是同性恋，我喜欢虞禾。”鹿时年承认道，视角余光中看见她妈妈的手指弯曲攥紧，竭力在忍耐着。
鹿振鸿失望地摇摇头，“时年，这件事情，你真的做得太过分了，你是在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我没有。”鹿时年说。
她很想说，死过一次的我怎么会拿自己开玩笑，重生回来，我比任何人都要清醒我想要什么，无论今生如何变化，我只坚信着，我的人生一定要有虞禾。
可是这番话，在她这样的年纪说出只会让柴萍和鹿振鸿觉得可笑。
柴萍冷着脸说道，“我不想和你多说其他的话，去京海永远不要再回燕宁。”
鹿时年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要。”
“这事情由不得你！”柴萍终究是没忍住怒火，朝她吼道。“鹿时年，你是知道我的手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回来。”
对，她一直都知道。
鹿时年想，就是她太清楚柴萍的心狠、不留情面，所以她害怕、退缩、怯弱。此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还能不能给虞禾送上一大束郁金香。
沉默许久，她哑声说道，“不，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