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虞良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想着虞禾多半会用憎恨的眼神看着他，开口骂他无耻、卑鄙，然后本就稀巴烂的父女关系再烂一点。
但是虞禾只是默默地站起来,伸手擦了下眼角的眼泪，目光特别安静地看着他。
“她妈妈骂她了吗？”
虞良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这我哪知道。”
虞禾不在说话，转身上楼。
翌日，梁红英面色沉重的在班上宣布了鹿时年转学的事情，教室一时间炸开了锅。她拍了好几l次桌子，都没能让底下安静。
下课后,梁红英回到办公室,看见后面跟着的人,微微诧异，“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禾问，“老师,鹿时年转去哪儿了？”
梁红英看着女生冷淡又疲惫的表情,叹息了一声,“这我不太清楚，转学的手续都是她妈妈负责的,我问过但是她妈妈没有透露。”
对于鹿时年的离开，她是很惋惜不舍的。
她劝过柴萍,这个时候都高三了,转学肯定会影响孩子的心态，学习成绩很有可能会下降。但柴萍态度很坚决，说必须要转。
虞禾听完，很轻的嗯了声,“您可以把她妈妈的电话号码给我吗？”
走出办公室，虞禾拿出手机一下下按出号码，动作生涩又迟钝，她打了过去，电话显示是空号。
虞禾回到教室，早就在等着的几l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虞学霸，你去问老梁了吗？梁老师怎么说的，鹿时年这家伙是真的转学了吗？”于晶晶着急道。
虞禾点头。
戴齐猛拍了一下桌子，“靠，昨天来人收拾鹿时年书本的时候，我就该发现不对劲的，早知道把东西扣下了。”
“搞得把东西扣下，鹿时年就不会转学一样。”方兴说道，“那你问到她转去哪儿了吗？”
虞禾摇摇头，“不知道。”
“她没有联系你吗？”舒晴问道，“我给她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也都没人回。”
见她又是摇头，于晶晶眉头皱成个川字，眼睛却红了，“她连你都没联系，她到底在搞什么，是想和我们这些朋友全部断了吗？”
戴齐说道，“虞学霸可能还问清楚，我再去趟办公室问问老梁，我就不信鹿时年这么个大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走，我们和你一起！”
四个人匆匆忙忙跑去了办公室，虞禾垂着眼坐在位置上，手捏着的手机无意识抓紧，沉默又孤独。
在和燕宁远隔一千多公里的京海，鹿时年被实打实的关了三天。
这三天里，鹿时年什么都不吃，她想尽一切方法想出去，可柴萍根本没有给她机会，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听，全天在房间里看着她，门只有鹿振鸿来送三餐的时候，才会被开门。
她从一开始情绪激动，逐渐冷静麻木，就这么不作不闹地躺在床上。
“手续已经下来了，明
天就送她出国。”鹿振鸿站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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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的状态不着急入学，先让她去其他地方散散心。”
“好，我在国外找了心理医生陪同，护照我也会找人看管，等她一切都想明白后再回国。”柴萍说道。
鹿时年躺在床上就这么听着他们一句句冷静又现实地处理了自己，而她只能听从，她无法参与其中，因为她是只被圈养的宠物，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自己有走出他们笼罩之下，可是想来并没有，自己的一举一动永远在他们的监视下，根本无法逃离。
如今重活一生，依旧可笑。
“鹿时年，人的一生会犯很多错误，但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到了如今这个局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再犯。”柴萍低声说道，“我一向看人很准，虞禾不适合你。你们的家庭差距就先不提，性别就是你们跨过不过去的坎，你觉得两个女生在这个社会上能走多远？你从小到大心思都很浅薄，他人看异类的眼光你真的能忍受吗。”
鹿时年头埋在被子里。
柴萍看着她，眼睛透着深深的疲惫，“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气，但是等你有一天当了母亲，你就会理解我。时年，到了我和你爸爸这个位置，你的恋爱就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你爸爸这次重新回到京海，有多少人盯着看着我们家，等着我们犯错，你要为我们想想，做人不能太自私。”
鹿时年浑浑噩噩地把所有的话在脑袋过了一遍，从喉咙里虚虚吐出一个字，“哦。”
柴萍起身离开，最后又说道，“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荷尔蒙上头喜欢过几l个人，但喜欢过，终究只是喜欢过，没有谁能永远留在谁的心里，不对的人总是要错过。以后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好好睡吧，把她忘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把谁忘了？虞禾吗。
那能把谁留在心里。
她想不到。
鹿时年要被送出国的事情，鹿时音是从舅舅嘴里听到的，她当即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来。
到达京海时间已接近凌晨，鹿时音开门进屋子的时候，看到鹿时年坐在地板上，弯腰弓腿，几l乎蜷缩成了一团，脚边放着一盏台灯，手指按在开关上面，点亮又熄灭。房间里忽明忽暗的身影，单薄又脆弱。
她带着满腔的担心而来，看见鹿时年这个模样，忽然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鹿时年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姐姐。”
鹿时音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蹲在她的身前，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坏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鹿时年眼圈一点点泛了红，“我也不想的，姐姐，我不想出国。”
“是因为她吗？”鹿时音问，那个在柴萍嘴里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她妹妹喜欢上的女生。
鹿时年喃喃说道，“她很好，真的很好。姐姐，我不想走，我不想出国，我不想离开燕宁，我不想离开她。”
() 鹿时音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动作很轻缓地拍着她的背。
她们抱在一块，鹿时年说着她和虞禾的故事，说着她有很努力的在学习，鹿时音安抚着她，低声说着：姐姐知道了。
这个动作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鹿时年性子不像现在这样活泼好动，特别乖、特别听话，因为长得粉雕玉琢又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就经常成为幼儿园里大孩子的“照顾”对象，被抢走玩偶公仔也不敢告诉爸妈，只会委屈巴巴的扑到她怀里求公道，然后她就会抱着她，说姐姐帮她教训那些坏小孩，再给她买一百个玩偶。
可到了这个时候，谁无法改变柴萍的决定，她帮不了她。
能救鹿时年的只有她自己。
她知道鹿时年会难受，但是不痛苦怎么才能蜕变。长大后失去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偶，被拿走的东西，只能由她亲自拿回来。
过了很久很久，鹿时音轻声说道，“年年，走吧，离开这里。”
趁着这次离开鹿家这个大囚笼，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相信鹿时年是明白的。
鹿时年出国那天，状态依旧不是很好，听别人的讲话，只是点头加嗯。柴萍、鹿时音全程陪着她，鹿振鸿忙忙碌碌办好登机手续，便也来到在候机室陪着她。
机场宽敞明亮，周围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在耳朵里，鹿时年抬头一直盯着显示屏看着，直至眼睛酸涩，才眨了一下眼睛。
“姐姐，陪我上一下厕所。”她说。
柴萍看她一眼，提醒道，“时年，快要登机了，你到飞机上在解决。”
“我忍不住了。”鹿时年不敢看她。
鹿时音说道，“妈，我陪着她，我们马上就回来。”
“嗯，快去快回。”柴萍点头。
走进厕所里，鹿时年便抓住鹿时音的胳膊，低声恳求道，“姐，把你手机借给我，我想给她打个电话。”
鹿时音：“时年”
鹿时年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咬着牙说道，“求你了，就让我打这一次，我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
鹿时年拿到手机立刻就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她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电话响了几l声终于被接起，她心跳到了嗓子眼，整张脸都鲜活起来，“虞禾。”
“鹿时年？真的是你，你到底去哪了？”于晶晶在电话那边着急的说道。
鹿时年面色僵了一瞬，她来不及问虞禾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于晶晶的手上，飞快地说道，“晶晶，麻烦帮我告诉虞禾，让她等我回来。”
于晶晶：“什么？”
“告诉虞禾，我会回来的！”
鹿时年经过这一嗓子，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她能听见自己几l乎破音的声音，“我会回来！让她一定一定要等着我！”
于晶晶应下，“好。”
鹿时年忍
着喉咙的哽咽，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说道，“一定要让她等我回来，不要放弃我，拜托了。”
鹿时年挂了电话，她走到洗手台前，低着头用水反反复复冲洗着脸。
冷水刺激着肌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闭上眼睛，仍由眼泪肆意淌下，再次睁开眼睛，她看向镜子后面的人，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很自私？”
鹿时音心疼的看着她，“没有。”
她的话并没有给鹿时年带来安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用一个遥遥无期的约定留住虞禾。
她太害怕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虞禾肯定会遇见比她更好的人，她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会变，她就想自私那么一次，想拼命的抓住她，绝不放手。
飞机穿过云层，在蔚蓝的空中划下长痕。
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回来，等我。
虞禾，请原谅我的自私。
——
那天从办公室回来，他们依旧没能从梁红英那知道鹿时年去了哪儿。虞禾这两天放学都会去一趟鹿时年家的楼下，一直等到晚自习快要开始才走，小区的警卫也都认识了她。
于晶晶她们知道了虞禾要去找鹿时年家的事情，便准备跟着一起去看看，这天放学后，她们刚从后门走出来，就迎面碰见了李景明。
李景明挡在他们的面前，阴沉着脸开口就骂，“虞禾，你真恶心。”
虞禾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他骂的不是她一样，但是听到这话于晶晶就坐不住了，“你是不是有病，怎么随便骂人？”
“我骂的不对吗？”李景明声音倏然提高，眼睛死死盯着虞禾，“为什么走的是她，不是你。”
于晶晶听出那个“她”指的是谁，翻了个白眼，“鹿时年转不转学光虞学霸什么事情，你自己爱而不得要死要活，找虞学霸的麻烦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李景明朝着于晶晶吼完一句，转而看向虞禾，“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许蔓都看见了。”
虞禾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声音毫无起伏，问道，“是你告诉鹿时年妈妈的吗？”
“是我，”李景明承认的坦然，一字一句地逼问道，“我就弄不明白鹿时年怎么会和你搞在一起？”
放学铃声没有响多久，学生大都没有走完，现在听到这边动静，纷纷往这边看。
“李景明你在干什么，能不能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于晶晶有点懵，这种局面只得先缓和一下。
李景明嗤笑一声，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之间鹿时年还在，他还要顾及她的名声，先在他也无需在意了，“你刚刚不是骂我有病吗？真正有病的其实是鹿时年和她，她们俩个是死同性——”
“恋”字还没有说出口，虞禾已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
路过的同学皆看了过来，于晶晶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虞禾此时的眼底尽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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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愣过来，冲上拽住虞禾的衣领，“你他妈竟然敢打我！”
戴齐和方兴在旁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在虞禾扇巴掌的时候，就已经靠近过来，这个时候见李景明要动手，两个人立刻扑上来把他压倒的地面上。
“放开我，他妈的死同性恋！”
李景明是怎么样的口无遮拦，戴齐和方兴是怎么样的听不下去而揍他，旁边同学是怎么样的跑去叫的老师，虞禾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李景明把她和鹿时年构想的未来用最残忍的方式撞得面目全非。
她不敢想象鹿时年被带回去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处境。在这满地狼藉的世界里，她们好像永远也找不到对方了。
梁红英当知道事情的始末后，第一时间给他们参与的人员下了封口令，但是虞禾打了李景明的事情现场有不少人看到了或者是听到了，况且学校的流言八卦一向很难控制，事情在当晚就在全校传开了。
虞禾把所有责任全部揽了下来，梁红英找她谈了很久的话，她回到教室，全班就安静下来，她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拿起书包又走出了教室。
于晶晶跟着出去，在后面喊住了她。两个人坐在要去天台的楼梯上，于晶晶把手上的《c程序设计语言》递给了她。
“这是我找鹿时年借的书，还没有来得及还，她就走了。”于晶晶说道，“现在我觉得把它还给你，是最合适的。”
虞禾垂着眼，手指轻轻抚过书壳上的那几l行字，她好像在透过这本书，在想什么人。
于晶晶知道是谁，不忍心再看，稍作沉吟便说道，“我先说声对不起，你在办公室的时候，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接了，是鹿时年，她让我给你带个话。”
虞禾闭了闭眼睛，哑声问道，“什么话？”
“她说，让你等她回来，她一定会回来见你。”于晶晶说。
虞禾很轻的嗯了一声，手指摸到书的侧边感觉不对，她翻开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是那一天她们去观音庙求姻缘，舒晴从后面给她们拍的照片，照片中，她们双手合掌并跪在观音前，沉寂的大殿中，她们的背影虔诚安静。
她睫毛颤了颤，捏着照片翻开到背后，那上面有一行字。
是鹿时年认认真真，满怀着虔诚和期盼写出的愿望。
【神会保佑我们】
于晶晶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忽然就看见几l滴眼泪砸在了照片上，把字迹濡湿晕染，她诧异地抬起头，发现虞禾在流泪。
这一刻，虞禾终于失控了，压抑的情绪再也不受到理智的控制，往日的回忆一同涌入她的脑袋，化身一根根针刺扎在她的心脏上，疼痛顺着神经蔓延到五脏六腑，密密麻麻让人无路可退。
—我是鹿时年，我们一个班的。
—我挺喜欢你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说，我们做同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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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你进我世界，要么我进你世界，你挑一个。
—虞同学，明天必须用它带早饭。
—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值当，别追了。
—虞禾，虞学霸，虞同学，我喜欢你，所以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在一起。”
—知道你喜欢我，喜欢和我接吻。
—虞禾，好想你啊。
—喜欢啊，那等你回来，我给你送一大束。
虞禾满脸眼泪，忽然觉得这一行字多么荒诞可笑。
古塔寺去孽缘，扶正缘。
神并没有保佑她们，她想。
——
校园里流言蜚语来得快，消散的也总是很快，高三的大考小考接憧而至，繁重的学业挤满了所有的时间，渐渐的没有人在提这件事情。
高三五班选举了新的班长，许蔓参加了竞选，但是全班没有一个人把票投给她，之前以鹿时年为首在一起玩的几l个人每每见到她都不会有好脸色，班上的其他人也极为有默契地不带她玩，仿佛班上没有了这人一样。
也许是这种无形的孤立折磨得许蔓实在受不了，她在某天找到虞禾道歉，哭着说她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景明，并不知道李景明会去找鹿时年的妈妈，她也没想过让鹿时年走。
虞禾神情冷淡，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空气，看也没看她走了过去。
随着新班长的上任，众人逐渐习惯了鹿时年不在的日子。
虞禾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或者说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并且更甚，她一如既往的认真学习，认真给其他同学讲题目，看起来并无异样，可只有于晶晶和舒晴他们几l个知道，虞禾变了。
在私底下，戴齐叹气说之前以为别人说虞禾是冰块都是误解，没想到是真的，他见到的是有了鹿时年的虞禾。
听到这个名字，几l个人立即把人骂了八百遍，说着要跟鹿时年绝交，以后见到她一定要狠狠揍她一顿，然后再也不理她。
两个月后，虞禾成功拿到了北清的保送资格，提交了离校申请，离开学校的那天，她把自己的笔记和资料全部送给了四人组，从那之后他们在学校里就很少见到她了。
时间的绝情之处，是它并不会因为某些人离去而充满善意。在高考这个大怪兽面前，每个人只能拼命刷图升级，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每场考试过后，于晶晶都会去找柴萍留下一张试卷，在上面写上鹿时年的名字。
戴齐以叫方兴三声爸爸为代价，把座位换到了他的旁边，方兴就此开始了他骂骂咧咧的辅导，舒晴把杯子里的白开水换成了咖啡和浓茶，坐在桌前埋头苦学，他们四个人也会趁着短暂的休息玩笑打闹。
一切都在慢慢回归正规，偶尔在某一刻，他们会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想，如果她们不曾分开，也许会和他们一样，共同度过这枯燥却有意义的高三生活。
六月盛夏，蝉声聒噪，在高考的前夕，高一、高二跟往年一般偷偷组织了喊楼活动。
虞禾出乎意料的到场了，时隔两个月没见，她比以前又瘦了很多，脸上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冷淡的眉眼没有多少情绪。
校园里充斥着“高考加油”
的呐喊声，高三这栋楼气氛热烈，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曾经他们是也这场活动的参与者，如今他们是主角。
“我们的愿望一定都会实现的！”
于晶晶大声喊完，准备拉着虞禾一起喊，却发现她站在身后，看着前面发呆，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周围一片欢腾，而她的眼神空荡荡的。
她低声说道，“是比去年热闹。”而后又想到什么，低垂着眼说道，“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