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狗
学校就是一幢大木头房子，坐落在一座大沙包子上，挨着学校有个门市部，门市部就跟小杂货店差不多，归供销社，是国营的，管门市部的人是个哈萨克人，叫巴依哈孜。巴依哈孜有一条大黄狗，粗嘴巴，耳朵尖儿从小被剪了，耳朵就粗壮地竖着，朝天喇叭似的，爪子很大，像个大汉半握着的拳头。那狗伸着两只前爪，趴在那里像一头狮子。
巴依哈孜不想营业就把狗放开，谁也到不了门口来，学生上学了，或者是他想开门了就把狗拴起来，那狗一拴起来就不叫了，睡在那里像死了一样。巴依哈孜的大黄狗从来不对学生叫，不论是拴着还是放开，学生也没谁去招惹它，它太威猛，不怒自威。成钢发现那只狗见到玉莺就摇尾巴，玉莺下课，有时候过去摸一摸那狗的脑袋，那狗就舔舔她的手。
有一天，一个新男人送他女儿来上学，那狗虽然拴着，但还是冲着那父女俩狂叫了几声，把那女儿吓得躲到了她父亲的身后，紧紧拽着她父亲的衣裳。张克礼说那个女孩是朝鲜人，朝鲜人爱吃狗肉，狗都特别恨朝鲜人。成钢对张克礼有所怀疑，他不知道张克礼怎么知道狗恨什么人，更不知道这条大黄狗是怎么认出这父女俩是朝鲜人的。
文老师告诉那女孩说：“那条狗是拴着的，学生上学的时候绝对不会放开。”
可是那个女孩子第二天没有来上学，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狗的原因。她叫朴姬顺，和张克礼家是邻居。
学生中午不回家，自己带吃的，吃自己的。就是玉莺被泼了一身水的那一天，晚上放学，成钢回到家的时候，玉莺已经被成钢妈捯饬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了，成钢把老师给他的奶疙瘩拿给柳云，“老师说我的皮袄就是这个奶疙瘩味。”
成钢说。
“来，我们尝尝奶疙瘩什么味儿。”
成钢妈说着给玉莺和成城一人一块奶疙瘩。玉莺说：“好吃，闻着臭，吃着香，就是石头哥的味儿，要不是这个味儿，我还不会把棉裤烧了呢。”
成钢妈说：“你不吃亏，烧了一件，换回去好几件。”
成钢妈从里到外给玉莺做了好几件衣服。
成钢问玉莺：“屁股还疼吗？”
玉莺红了脸，低了头，成钢妈冲成钢说：“滚一边子去，什么词儿都往外秃噜，咋跟女孩子说话的？——不大点儿一个泡，我给她消过毒，擦了狗油，包扎好了。一会儿吃过饭，你送她回去，你柳大叔还不知道呢，他们在挖大渠，听说地冻得铁板一样，得用炸药炸，赶工期，说是春天要通水。劳力不够，县上还在往这里招人。”
成钢送玉莺回家的时候，漫天飘下雪花儿来，沙包子、地窝子起伏在皑皑白雪中，一片片的沙柳和胡杨呈现出斑斑点点的灰色，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石头哥，你把今天上的课给我补一下呗。”
“行。”
“你明天早上还来叫我上学。”
“好。”
玉莺烧了棉裤的第二天下午，学校的那个大沙包子下面，宽阔的空地上，落了厚厚的雪，像是盖了洁白柔软的棉被。同学们在雪地里奔跑，欢笑，有的在堆雪人，有的在打雪仗，成钢滚了一个大雪球，他推着雪球，玉莺推着他，玉莺不想把自己的棉手套弄湿，那是成钢妈给她做的，雪球越滚越大，终于滚不动了。文可安老师戴着狗皮帽子，叼着烟袋在抽烟，他看着成钢滚的大雪球说：“这个时候能滚起雪球来，大概是要下大雪了。”
突然巴依哈孜跑来了，他怒气冲冲地对文老师说：“我的狗死了，吐了很多东西，一定是被人毒死的。这只狗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只有我们的家人，还有你的学生给的东西它吃，再说今天也没有来其他的人，这只狗一定是你的学生给它吃了有毒的东西，它死了。你要处理这件事情，不然我就去大队打电话报告公安局，这只狗是有户口的牧羊犬。”
他一生气，汉语就说得更加流利。
“哔——哔——文老师吹响的哨子，听到哨声，学生们从四面或远或近聚拢过来，文老师说：“回教室！”
文老师把学生叫回到教室，点了名，让他们都老实在教室里坐着，他去看了那只狗，狗确实是被毒死的。
文老师回来脸色很难看地问：“你们今天谁喂那只狗吃东西了？”
大家都摇头，玉莺说：“我喂了。石头哥给我两块糖，我给大黄吃了一块。”
文老师问：“还有一块呢？”
玉莺说：“我吃了。是我吃糖的时候，大黄看着我，我就把另一块剥了给它吃。”
文老师说：“与你没关系，你和狗一起吃的，你都没事儿。——我觉得这狗不是被毒死的，可是我也不想找麻烦，我说了给巴依哈孜五十块钱，赔他的狗，他同意了。巴依哈孜拿了钱，狗就是我的了，那么肥的一条狗，扔了挺可惜的，可是我丈母娘不吃狗肉，我也不敢往家拿。前两天有个叫朴姬顺的同学来报到，被狗吓到了，这几天都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狗吓到了，我正想跟沙包子的同学们说，约她一起来上学。现在狗死了，放学的时候，沙包子的同学帮我把这只死狗送到朴姬顺家去。她家是朝鲜人，爱吃狗肉，就送给她家打牙祭了，她也放心来上学吧。”
张克礼也没举手就站起来，非常紧张地说：“老师，不行，这狗不能吃，它是吃了老鼠药，毒死三代呢。”
文老师说：“张克礼同学说得对，要是吃了老鼠药，这狗肉可真的不能吃，还是深埋了吧。死三代说的是有人老鼠药灭老鼠，他家的猪吃了死老鼠被毒死了，这人吃了被毒死的猪肉也死了。我们还是把狗深埋了吧，再撒上石灰，防止传染病，也说不定是得了什么急病呢。”
张克礼怎么知道狗是吃老鼠药死的？可能大家都有疑问吧，都看着张克礼，张克礼有些紧张。可是，文老师没有问张克礼，还表扬他提醒得好。成钢觉得文老师在故意隐瞒，狗就是张克礼毒死的，一定是，他爹就卖过老鼠药，他还问过同学谁家闹老鼠，说他家有老鼠药卖。
巴依哈孜也没有让文老师赔钱，门市部养狗本来就不对，何况还在学校跟前。他养狗也是没有没法，来买东西的也不分个时间，特别是买酒的，半夜也来敲门，他的家人实在没法休息，他才把这只厉害出了名的大黄狗从牧业的亲戚那里要来了。
几个大个子男生去挖坑，张克礼最卖力，坑一会儿就挖好了，很深。狗被深埋了，成钢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第二天，张克礼因为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被罚跪了砖头。这是少有的惩罚，还有一个被罚跪过砖头的，听说是因为偷看女生上厕所。学校的厕所就是两个离得不远的恰里巴圈子。那个男生扒着恰里巴缝儿看正在上厕所的女生，被抓住了，文老师也是罚他跪了半天砖头，他不停地哀求，还偷偷地用手撑地。这一次张礼老老实实地跪了半天，起来时都不会走路了，还被罚打扫厕所一个月，他竟然没说一句话，拿了铁锨扫帚去那个恰里巴圈起来的厕所。
同学们都说文老师有些过分，一次作业没交，不应该这样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