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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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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粲盯着自己的手轻笑出声。谁比谁清白?

    “公子,我们还进去吗?”韩庆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对自家公子这忽如其来的行动也摸不清头绪。

    “料想此行兹事体大,他并没有带姬妾随行,家丁护卫倒是许多。不过也都是些乌合之众。”

    郗粲悍然起了杀心,虽不常见,可总有他的道理。韩庆从未质疑过这一点。

    “都是无妄之灾,”郗粲面无表情道,“都烧了吧,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

    “公子,有人马进城了。”侍从气喘吁吁跑来禀报。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传来。郗粲眯起眼睛,借着跳动的火光,终于在人行至眼前之时,认出一身黑衣的江愔。

    韩庆等人纷纷戒备地亮出兵器,岂料一身常服的荆州军看也不看,兀自在宅邸门口查看情况。不得主将吩咐,却也是训练有素,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愔铁青着脸,一把拉过郗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郗粲平静道:“江大人来迟一步。”

    江愔一怔:“处理干净没有?”

    “怎么,”郗粲笑地意味不明,“江大人这么兴师动众,不是为了日后的主子来找我算账的?”

    “你郗家的名声不要了?你的名声不要了?”江愔对这讽刺不以为意,面不改色道。

    郗粲一时无话,良久才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要是从未察觉,你便是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对吗。”

    见江愔面露难色,郗粲忽而洒然一笑道:“可我知道了。江大人放心,清河王安然无恙。”

    “不过,”郗粲话锋一转,“你荆州军要保的人,对我而言,也是囊中取物,不过尔尔,这未来的路,江大人可要想好了。”

    孟冬抬了抬眼皮,适时上前耳语一番。

    对上郗粲欲说还休的眼神,江愔只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郗粲郗粲向来谨慎小心,谋定而后动,今夜却如此出人意料,居然胆大妄为如斯,竟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悲凉与哀戚……

    如此,便已足以。原来,你也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也曾对我有过心动。你也想过打破这僵局。我又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他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道:“阿粲,冒犯了。”手上却坚定地将他拉入怀中。

    “这般真切的触感,应该不是在做梦吧?”江愔喃喃道。

    郗粲愣了一瞬,当着韩庆等人的面被人这般对待,虽有些羞赧,可既然自己已然做了决定,日后便纵是天各一方,望断天涯。权且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微小幅度的汇报还是让江愔一愣,似有一朵春花在心底慢慢绽放,一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中亮地让人心颤,却也转瞬淹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郗粲轻轻挣开,移开眼神:“江大人,日后便各凭本事了。”

    山月不知心底事,回头万里,故人长绝。世事漫随流水,谁人又敢与天数抗衡?

    冲天火光之际,郗粲带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浓烈的夜色中。自己孤注一掷赌上家族和仕途,终于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这一路疾驰而来有多疯狂,而今仓皇而逃的背影便有多颓唐。茫茫时局,无形中似乎有双手,将自己重重地推开。自今夜后,再无人知晓花灯晕染下的温柔眉眼,孔明灯上扶摇直上的缱绻也消散于长空。雪化青松,风拂夜云,我也曾努力过。只是,若个人的欢愉与偷安,是用上百族人性命换来的,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很多年后,郗梁再次回想起那个兵荒马乱却无比漫长的夏夜,仍觉得心颤不已。自来冷静持重的哥哥,没有一丝犹豫便带人离京,却又在箭在弦上之时,止步不前。自父亲将消息传回,整个郗府便陷入从未有过的低气压。一向爽朗不羁的姑姑,也面无表情地独坐了几个时辰。

    晨光熹微时,郗粲不起眼地混在第一波入城的人中间,回到了整晚灯火通明的郗府。他独自跪在母亲房前,一动不动。他在等,在等来自族人失望的眼神。他平静地盯着石阶上的青苔,此番确实是他将整个郗家置于危险境地,他无从辩解,他不怕外人的指责、谩骂,那些与己何干?可这座宅子,却是他最后的避风港……

    不知过了多久,郗郁开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仿若入定的郗粲。

    疑问、生气、愤怒、失望,这些情绪郗郁不是没有过,可真正见到时,便都化作了心疼。郗粲是何等要强的人?十余年来,那些背地里的流言蜚语、白眼冷笑,她岂会不知,可郗粲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委屈。数九寒冬,十年如一日地苦读、摸爬滚打,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只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却让她看不懂了。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郗郁颤声问道。

    面对母亲的诘问,郗粲干涩地开口:“江家若执意要拥立清河王,便不可避免与朝廷为敌。我本想,与其两军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倒不如我将这隐患一了百了……”

    “荒唐!”

    郗郁只觉怒急攻心:“你不过一介臣子,弑杀宗亲,你可想过百年之后,史书上会怎么写?天下人会怎么戳你的脊梁骨?”

    “母亲,此番,是我连累了郗家。”郗粲从不后悔自己的冲动,让他有恃无恐的是郗家,他最对不住的,也还是郗家。

    郗郁泪眼婆娑地看着郗粲倔强的面容。若是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心思,便也枉为母子了。她知道,郗粲最是至情至性之人,却没想到,他可以孤注一掷到这个地步。

    “值得吗?”

    郗粲低头不语。良久,夏日里带着蝉鸣的清风穿堂而过,郗郁仍抱有一丝期待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

    “他写孔明灯的时候,我不知道,他送我平安扣时,我不知道,他为我差点与江忱翻脸时,我还是不知道,”郗粲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不自觉感染他心里的哀恸,“我知道,若他真的选择了清河王,一切便都覆水难收了。只是,到底还是我辜负了他……”

    “阿娘,这是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郗粲语气里久违的委屈和无措,猝不及防让郗郁泪流满面。任凭人前如何老成持重,他也不过二十几岁。倾尽所有,也不过是想留住一个人而已。却仍是抵不过家国大义。

    “这么多年,我总算为自己自由过一回,便也无憾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我都身负一族荣光,陷在局中,终有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之时。换我心,知你心。只今后,都结在这百转柔肠里,不见天日。

    郗郁心疼地拥住儿子,事已至此,身为母亲,从来都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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