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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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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夜晚,清和的菡萏香,一夜吹皱的绿波,似乎都引不起呆坐在此之人丝毫的兴趣。街上人流涌动,街角却仿似沾染上不合时宜的萧瑟与清静。旁边等候已久的摊主也忍不住打破这副画面,上前道:“公子想吃点什么?我家的馄饨可是吃了的都说好,好多客人都是回头又来的。”

    郗粲回过神来,轻声道:“一碗小馄饨。莫要太油腻了,汤头清淡些便好。”

    摊主连声道“好”,手脚麻利地将两碗馄饨端上来,定睛一看奇道:“这不是花灯节那晚,放孔明灯的两位公子吗?”

    对上郗粲困惑的眼神,老伯也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那晚可是在明月桥头买了三盏孔明灯,我记着还有两位公子。那位公子还——”

    郗粲反应过来,也觉因缘巧合:“老伯,也是有缘。白天卖馄饨,晚上便放灯,都是好买卖啊。”

    老伯被笑地不好意思,摸摸头道:“都是小本买卖,糊个口,这家里又添了个小孙儿,老大家的明年可要考秀才了,可不得能挣一点是一点嘛。”

    虽是埋怨着,却挡不住脸上幸福的光芒。郗粲也被感染地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阿娘说得对,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午时已过,来吃馄饨的客人也不多,正是闲下来纳凉唠嗑的时候,老伯索性也坐下来,与二人摆摆龙门阵:“今日那位公子怎的没来?”

    郗粲打趣道:“老伯倒是对他惦记地紧。”

    老伯一脸打抱不平的不忿:“小老儿也是好奇地紧。那公子长地如此英武,一看便不是咱们寻常人家的孩子。这得是哪家的小姐,能让他也这般畏畏缩缩?”

    郗粲手上动作一顿,着实惊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老伯的意思可是——他在灯上写了什么?”

    老伯一脸得意道:“小老儿也是认字的,那我可看的清清楚楚,我家大孙也在家里念过——”

    饶是淡定如郗粲也忍不住催促道:“是什么,老伯你快说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老伯摇头晃脑,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追问道:“小老儿瞧那位公子衣着不凡,也是哪家的世家公子吧?这可得好好选选,咱这建康城内的姑娘小姐们可有福了。公子,公子——”

    郗粲此时只觉闹市中的喧嚣都迅速褪去,耳边只有自己紧张急促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顾映心的欲言又止,圆融剔透的玉珏,江忱略带敌意的眼神,江愔那深深的一眼,似乎都在此刻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如何能够?怎么能够?为何偏偏在此刻,让我察觉这这一切?可现在,造化弄人,前路未明,我尚且看不清自己的心,又如何能回报你的深情厚意?郗粲手里捧着逐渐冷掉的小馄饨,月光下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染上了一层清冷孤寂的霜华。良久,似是下定决心般,提步离开。

    郗粲独自一人候在寒食居的后院里。所幸,掌柜的还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毕恭毕敬地将这位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迎进后院雅间,善解人意地退下再不打扰。郗粲撑着额头,连续几日的披星戴月与殚精竭虑,终于一并涌上,似要将其吞噬。奈何,这在外奔波的警醒却让身体在发出第一声响动时便猛地惊起。

    江愔未料他还醒着,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沁着血丝的眼睛,收到来信时的惊喜与忐忑经过这一路狂奔,也已慢慢归于平静。

    四目相对,郗粲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坐”?郗粲的语气听上去稀松平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荆州那日的仓皇离去,也没有朝堂之上即将来临的针锋相对。

    江愔便也顺势而下:“你刚回来,不在家好好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相识不过短短两月,郗粲却觉得仿若经年已过。他见过这人试探算计的心思,温柔缱绻的模样,哀戚不舍的放手,却从未像现在这般,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都能感受到悲凉与绝望像小山般,重重压在他身上。只是,这刀没割在自己身上,怎会觉得疼?若有其他选择,谁又甘愿去走一条不归路?郗粲知道,他虽不说,却必有避无可避的缘由。但,他本不是这样,也不该这样。

    “你可想过,若你执意继续,京口与荆州,该如何自处?”郗粲喑哑干涩的声音里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早说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心思,你不必介怀,”江愔的脸色白得有些透明,“各为其主,理所应当。”

    任凭浓烈的苦涩从嘴巴一路流至心里,江愔自嘲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阿粲,你看我是哪种?”

    沉默良久,郗粲喃喃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吗?”

    郗粲猛地一手扯下腰间的平安扣,顿了顿,小心的放至江愔面前,轻声道:“物归原主。”

    似浓墨般的夜色只来得及瞅一眼房中若雕像般一动不动的那人,门便咔吱一声被轻轻带上。江愔没有抬头追寻那人离开的背影,反而像是头一次见一样,正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枚玉扣。良久,因着拼尽全力将眼睛撑开,难以为继的酸楚感剧烈地袭来,终是让他承受不住,闭上了眼睛,强留不住的水渍迅速划过脸颊。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世间有千种缘法,只唯独你我没有。只是我的求不得罢了。一壶浊酒喜相逢,仍是深恩于这段际遇。

    孟冬火急火燎寻至寒食居时,江愔已自顾自灌了两壶酒。见终于有个人来陪自己喝酒,江愔倒是露出这个长夜里第一抹真心的笑容:“来,陪我喝酒。会须一饮三百杯,与尔同消万古愁。”

    孟冬急忙上前将江愔手中的酒杯按下:“公子,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京府兵驻地的探子来报,郗大人刚才连夜出城,将一队京府兵带离营地。”

    两壶酒还远远没有让江愔不省人事,孟冬的话更是让他清醒大半:“去了哪里?”

    “探子不敢跟地太紧,但那个方向,可以去到清河王府别苑。”孟冬觑着江愔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江愔猛地站起来:“你速传信给荆州军,点一队人马,着常服,往清河王府。你换身衣服,与我同去。”

    孟冬斟酌着开口:“若是——”

    “不要动手。”江愔自然明白孟冬的未尽之意,“还有,留人密切注意京中动向。”

    林间一前一后风驰电掣的人马,对于这条久不侯人至的官道而言,倒是稀客。江愔一身黑衣,心急如焚。

    你不该这么做,你怎么会这么做?!既已将玉扣物归原主,却又为何——江愔猛地一夹马肚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人面前。

    此刻被江愔心心念念的人,正一脸麻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倒真是天道好轮回,曾经的自己质问江愔,这双手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

    郗粲盯着自己的手轻笑出声。谁比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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