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虽说如此,可毕竟这人有太多弯弯绕绕,如今又正是京中多事之秋,郗粲也不由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对江愔的一举一动尤为关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忱坐镇荆江二郡,与京口首尾拱卫京师建康,本朝要塞皆在于此。便是彼此信任交付后背一同守疆卫土的同袍,也容不得郗粲有半点懈怠。更何况,此人“劣迹斑斑”,江忱明明已班师回朝数日,可江愔却仍流连在外,也怪不得郗粲时时警惕。
让人惊奇的是,明明那晚还同游花灯,可这之后的数日,两人却默契地不再来往,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僵持着,郗粱先时还和韩庆等人打打赌,预测一番,待连输几盘,连这月的月钱都去了大半,便也不抱希望,转而专心致志地走街串巷,准备淘个新奇玩意儿,送给他哥作生辰之礼。
五月初五这日,正是端阳时节,郗粲在家吃过午饭,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来自家人的生辰贺礼,便独自慢悠悠晃到了寒食居。若是郗粱知晓,必定会一雪前耻,从韩庆手中将所输月钱尽数拿回。
还是在后院的雅间,郗粲一杯茶尚未饮尽,便听门外隐隐有脚步声,来人轻轻推开门,却没了动静。
江愔见到坐在此间的郗粲,只觉恍如隔世,一时也愣了神。见郗粲侧头看过来,才如梦方醒地轻轻阖上门,一言不发地坐下。
郗粲好笑地一脸凝重的江愔:“江大人,多日不见,怎么,竟修了闭口禅?”
“阿粲,可还生我的气?”江愔再三缄口,终是忍不住将那日的伤疤接了开来。
江愔此人,家国大义不可不说是浮于心中,可当日明明只是伸手之事,他也只是稍显犹疑,也不愿让一座小城坏掉自己的计划。他并非草菅人命之辈,可也是为了成全自己能对杀伐屠戮熟视无睹之人。各为其主,各有立场,谁也怪不得谁去。江愔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此轻轻揭过,重又觥筹交错,是所有聪明人都会粉饰的太平。
江愔似乎,难得的一回,有些孩童的执拗。不免,让郗粲对他如此执着于自己的态度,心生讶异。难道,自己说不生气了,你便心安理得了吗?
郗粲摇摇头,哂笑道:“我反复想过,若是我,又该如何自处?想了很久,我还是不敢面对那个答案。易地而处,我未必如你,但却会和你作出同样的决定。如此,那些尸体,死在你手上,或者我手上,有何分别?不过都是刽子手罢了。”
江愔闭了闭眼,仍是古井无波的口吻:“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没错,”郗粲苦笑道,“既在此局中,便半点不由人。我所犯下的杀戮,欠下的冤孽,该下油锅便炸他个一百年,若能做一只猪,混吃等死地轮上几世,也是便宜我了。”
江愔见不得他这副看透世事的薄凉,像是要飘然远去般,脱口而出道:“我陪你一起。”
郗粲笑道:“只怕江大人要比我多炸个几回,怕是不在一口锅里。”
言罢,两人倒是相视一笑,江州城楼上的龃龉,似乎终于被轻轻揭过。
“今日特意给我送了帖,约我到这里,所为何事?”郗粲心里隐隐约约有猜测,索性大方求证。
江愔早有准备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精美的木匣,推至郗粲面前,郑重其事道:“这是我为你贺的第一年生辰,唯愿年年岁岁,长伴君侧。”
郗粲被这人眼里突如其来盈满的星光盯地移不开眼,手上动作也没有半点含糊,径直打开匣子,竟是一块油润细腻的平安扣。郗粲拿起来细细把玩一番,如此圆融无缺,实在是上上品,看得出来价格不菲,却还是奇道:“你送我玉做什么?”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岂不正好衬了阿粲?”江愔笑道。
郗粲将玉捏在手中,生平头一次,从家人以外的人手中收获一份生辰礼,这份愉悦已经足以让心飘飘然:“谢谢,我很欢喜。”
江愔此时恨不得将府中奇珍异宝尽数搬到这人眼前。但,终是不行。此人偏偏生了副一副水晶心肝,若是让他察觉出个一星半点,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江愔摩挲着腰间的彩色丝带。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如此也好。这份说不出求不得的心意,只我一人知晓便好。
“公子,郗大人府上来人了。”外面忽然传来叩门声,是江愔留在外间随侍的侍从。
江愔忙命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韩庆,虽已着意掩饰,但举止间仍泄露了一丝焦急的心绪:“公子,宫里急召。”
今日乃是休沐,皇帝如此着急,想来是有大事,郗粲皱起眉头:“可有打听,所为何事?”
韩庆下意识瞄了眼江愔,四平八稳道:“只说是急召。”
这下意识的一眼已足以让郗粲明白其中蹊跷,定与江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表面上还是四平八稳地说了句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