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郗粱食不知味地嚼着蜜饯，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到底是谁戴着面具，面具下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吓着哥哥？郗粱苦恼地挠挠头，这些人可太烦了，大丈夫坦坦荡荡说话便是，打什么哑谜。
忽地，瞄到眼前出现一双鞋，郗粱抬头一看，可不正是本该卧床休息的郗粲？这一惊，忙把手里提溜着的“通敌叛国”的罪证背到身后。
郗粲怎会不明白郗粱的小小把戏，只是懒得拆穿罢了，如今也只是不耐地问道：“人走了？”
郗粱只得老老实实点头，等待他哥发落。
郗粲也不知在想什么，仿佛只是轻飘飘问一句，问完又感觉气短胸闷更甚。看了看已近暮霭的天色，也不算太热，百无聊赖道：“呆的闷死了，陪我上街走走。”
郗粱连忙将食盒放下，挤眉弄眼地让侍从收好，方才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哥的脚步。
皇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要在建康城内重开花灯节。虽是天子为了讨那新封美人的欢心，但又有热闹可凑，老百姓心里也是盼着宫里这些娇客还能喜欢点别的造福大家的事。现下大街上人头涌动，杂耍的、卖糖葫芦的，各人有各人的辛劳，脸上却都洋溢着充实的笑容。郗粲觉得，许是在家里憋久了，如今见着这番市井烟火气，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气，整个人都鲜活过来。
因着此次皇帝也要御驾亲临，与民同乐，这花灯做地惟妙惟肖，连郗粲都觉着有些错不开眼。城中特意规划了好几个展区，用以放置不同种类的花灯，街上也布置地热热闹闹，让人仿若置身于上元灯节。
只这人太多了，郗粱一副上蹿下跳闲不住的猴样，总往人多的地方钻，郗粲又一副走马观花的随性，稍不留神便要随波逐流做一回浪客，幸在此时，来人终于施以援手。
“阿粲这般好兴致，看花灯，怎么少的了我呢？”江愔倒是仍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只这神色之间，难掩忐忑。
郗粲似乎并不惊讶，虽是不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也做不到全然的若无其事：“江大人在这建康城究竟有多少双眼睛？”
“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顺杆就爬向来是江愔让人印象深刻的品质之一，此时更是发挥地淋漓尽致，“想来在府里待了这么些日子，也是闷坏了。此番良辰佳景，可莫白白辜负，不如我陪你四处逛逛？”
郗粲的不置可否，倒让江愔心中稍定。一时之间，更是妙语连出，将这花灯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结结实实夸赞了一番。
只江愔千算未算，还是低估了这建康城老百姓对于皇帝新娶的小老婆是何等好奇。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句，陛下来了，大家便一窝蜂地涌去，江愔再大的力气也是螳臂当车，人潮涌动之间，转眼便没了郗粲的身影。万幸，流连灯丛的郗粱眼明手快地先一步与江愔汇合，两人合计以那人惫懒的性子，定不会离开此地太远，待人群散去，便开始四下搜寻那道惫懒的身影。
“瞧，江大哥，我哥在那！”郗粱眼睛尖，一眼就发现了正在摊前描摹花灯的郗粲。
只此时，郗粲身边还有一位高门贵女打扮的佳人。二人一走进，便听那小姐带着笑意说道：“郗家哥哥画得这狐狸可真像，可是要送给何人？”
郗粲略愣了愣，昏黄的烛光笼在他脸上，唇角微扬，梨涡显现，漾起摄人心魂的温柔笑意。
身旁的小姐不经意一瞥，见寻郗粲的人已来，便识趣地行礼告辞：“林府的马车在那边，我便不打扰江大人和郗家公子雅兴了，告辞。”
原来是那日的林三小姐。江愔回想起当日的冒犯，一时也有些困窘，连忙拱手回礼，一抬头便见郗粲仍盯着林小姐的背影若有所思，说话间不自觉就冒了股酸气：“可是我们打扰了二位？看起来郗大人还有很多话要和林小姐说，你这般直愣愣盯着，林小姐背后可没长眼睛。”
郗粲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就变脸的江愔：“我在想要不要提醒她，她买的面具忘了拿。”
江愔突如其来的发难，连自己都有些意料不到，一时哑口无言。深感自己每次遇见林家小姐总有些失态，莫不是两人天生八字相冲？
“我们一番好找，你却在这里陪小娘子看面具？”江愔决定先发制人。
“嘿嘿，这位公子妙笔生花，画的这面具，连那路过的小姐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小老儿卖了这么些年的面具，也觉得稀奇。”摊主也忍不住出来凑趣道。
江愔瞄了瞄郗粲手里仍在填色的面具，只觉那狐狸笑地不怀好意，嘴角不觉有些抽搐，不知今日是哪里下了红雨，竟让他童心大发。
忽地想起郗粲适才那个笑容，江愔又状似漫不经心问道：“画得如此认真，可是要送人？”
郗粲全神贯注地落下最后一笔，似笑非笑道：“不如送给江大人，把那张俊脸遮一遮，换上您的本来面目。”
江愔像是完全没想到似的：“给我的？”
“哥，那我的呢？”郗粱早就不满他哥如此偏心了。
郗粲指了指摊上挂的兔子面具：“我一早便为你选好了，岂不是很适合你？”
郗粱迎上他哥戏谑的眼神，还想嘟个嘴，便被素来敬重的江大哥威胁的眼神给吓住了：“是，是，我就要这个了。”
郗粲将狐狸面具塞到江愔手里，笑地一脸狡黠：“江兄平日也不用照照镜子了，郗某自觉这手丹青也能勉强做到这般惟妙惟肖。”
江愔若有所思地捧起手上的狐狸面具，面上不显，心中却暗嘲汹涌。见到他与林小姐站在一起时的不快，得知面具是特意画给自己时的欣喜，他忆起牛首山上郗粱一语道破的嫉妒，想起适才见到林小姐时心里冒出的酸泡泡，这般罕见而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再容不得主人的忽视，都在此刻一起涌上心头。豫州初见时岩岩若孤松独立的青衣公子,月下饮酒时的互相试探却又惺惺相惜，自己孤注一掷，也要豪赌一把、纵虎归山的反常，花灯映衬下那人眼里的温柔，似乎都在这一刻呼之欲出一个被刻意忽略已久的答案。
江愔看着笑盈盈看向自己的郗粲，忽觉人声鼎沸的周遭都静了下来，唯有他倔强又不敢沉默的心跳声，在附和心底那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声音。
他轻笑出声，却是满怀苦涩与无奈。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原以为只是至交好友的占有欲在作祟。何时竟酝酿出了这等心思。可他并不知情，又该如何看我……
郗粲只觉江愔前所未有的怪异，眼神里似乎藏了化不开的愁绪，身形隐隐有些潦倒之势，竟在这凉风徐徐的仲夏之夜，透出一股肃杀的寂寥。
郗粲正色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愔摇摇头，只听郗粱在前面高呼：“哥，你们快过来，趁现在没人，我们来放孔明灯！”
江愔稳稳心神，勉力撑起一副笑脸，附和道：“走吧，去放孔明灯，我没事。”
见江愔大步往前走，郗粲仍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只能按下心头。
郗粱早已和店家商量好价钱，将买来的的孔明灯分发给姗姗来迟的二人，犹自不放心地叮嘱到：“这放孔明灯，也是有讲究的。须得往灯里写上自己真心实意的一两句话，若它飞上天，也算是老天爷听到了你的话，是不是很有趣？”
郗粲不置可否，本就是满足郗粱的孩子心性，倒是见到江愔若有所思地听完，便神神秘秘地在一旁郑重其事地书写，心下也生了几分好奇，凑过去想看看这人能有几分真情实感。只是无论自己多么出其不意，江愔都一点商量余地不给，挡地严严实实。写完便急急忙忙交给摊主放飞，他和郗粱硬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目送承载自己心事的孔明灯颤颤巍巍地飞上云霄，江愔不由暗嘲道：没想到自己也有这般忸怩的时候，可还有半分潇洒走红尘的样子？只是……若这般丑陋的心思被他得知，便再不会将自己当作朋友了吧？此时此地难为情！江愔望着自己不知飞往何处的灯，只觉心里的苦已经走至四肢百骸，深入骨髓。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前路何寻。只这心思，枝枝叶叶，皆开在了自己心间。
郗粲见江愔默然独立，疑心此人明明身体不适却还要强撑，关切道：“早些回去歇息吧！瞧你这脸白的，真成小白脸了。”
江愔勉强一笑，也不硬撑了，草草行了个礼，便径直向自家马车停放处走去。
“阿粲，”江愔走出几步，复又回头轻轻问道，“可有意中人？”
郗粲纳闷这不着边际的问题，忽又听到江愔轻笑一声，达道：“不用了。”
郗粲望着江愔远去的背影，不知触到哪里，疯病又犯了？算了，不管他，过两日这人便会恢复正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