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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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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粱挠挠头,感觉又不懂了。明明这次办差,也算是功德圆满,还结交了志趣相投的朋友。可为何郗家大公子这般又是为何……?

    在忍不住叹了第一千三百五十六声气之后,郗粱又撩起帘幕看了看因没有驰骋如疾风闪电而颇感憋屈的小红马,发现那人还是不为所动,哀怨、委屈、愤懑的情绪直冲天灵盖,索性以慷慨赴死的觉悟,猛地夺走郗粲手中的书卷,可怜兮兮地盯着正莫名其妙的郗粲。

    “咳咳,”郗粲忍不住在这带着控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怎么,想家了?”

    “哥……”,郗粱拖长声音,“你瞧瞧,咱们家小红憋地,这一路上都没有畅快跑一跑,就这样慢悠悠地晃,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姑姑可说了让我们早去早回,亲自下厨做小酥肉的?”

    郗粱拿着书卷就抽了小崽子头一下:“好好的战马让你取名小红,难怪它愈发不着调了。”说着便递给郗粱一封信,道:“我娘来信,让我们路上走慢一点,切莫错过沿途的风景。”

    郗粱怔了怔,不敢相信最爱的姑姑竟会食言而肥,扯过信纸,见确是自家姑姑的笔迹,心顿时凉了一大半。

    郗粲好笑地看着少年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只不过迟上一时半刻,小酥肉不会跑的。”

    郗粱木木地盯着窗外:“姑姑究竟要我们看什么啊?不是都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嘛。”

    郗粲翻书的手一顿:“这话哪里听来的?”

    “江大哥说的,”郗粱瞪大了双眼,“他还跟我说,尤其是要盯着你,路边的野花可不能采。”

    郗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求知若渴道:“哥,难道你很爱采花吗?为什么江大哥会让我盯着你?”

    郗粲暗叹自己百密终有一疏,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问候了一番江愔这个不着调的,手上毫不留情地捏了捏郗粱脸上的奶膘:“平素我不许你和那些纨绔子弟来往,学些混账话,今后你见到江愔也给我离远点儿,他说的话不许进脑子,听到没?”

    郗粱吃痛地赶紧告饶:“知道了知道了哥,疼,疼。”

    郗粲倒是很喜欢这手感,意犹未尽地松了手,为怕郗粱不合时宜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主动转移话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见一见贵客,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让人以为我们郗家子弟,都似你这般,没点精神气儿。”

    郗粱耷拉着脑袋,心想在这马车上憋了好几天,谁能跟您老似的坐得住,嘴上却不服气:“见谁啊,还要小爷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不可?”

    郗粲轻飘飘来一句:“自是上赶着来见你的。”

    见郗粱仍一脸迷茫,郗粲便也好心情地多说了两句:“王珣,说不定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

    说来也怪,郗粱从小便跟王家子弟不对盘,自郗粲归家后,双方更是水火不容。如今听到王珣要来,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王氏捅的篓子差点坑惨我们,他还有脸来?”

    郗粲瞥了脸都气红了的小崽子,真诚道:“这你可就误会他了。这一局,怎么看,他都是专程来给我们送好处的。”

    “若我所料不错,王珣定是在我娘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这才被支过来找我的。”郗粲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卷。

    “王珣还敢去找姑姑了?他怎么有脸上门?”

    “郗粱,以后你便会慢慢明白,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对错,黑与白之间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泾渭分明。”郗粲看着这黑白分明的眼神,也不由心生几分羡慕。

    作为家中老幺,家里人平时都宠着护着郗粱,只盼他能承欢膝下,平平安安便好。是以虽年近弱冠,仍保有一颗澄净的赤子之心,他的世界只有是与非两种答案,容不得半点含糊。曾几何时,自己也不解、怨恨,及至见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亲身经历了难以取舍的抉择,开始一点点堪透面具之下人心的纠缠与拉扯,才渐渐懂得人生的求不得与断舍离。

    只是,懂得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说得再冠冕堂皇、云淡风轻,月下回廊处,也有经年发酵的恨意。这许多年来,自己不就是在这不停歇的拉扯中一步步向前吗?道不同,便终不得为谋。

    “钟鼎山林皆是梦,人间宠辱又何足惊惧。你只须坚持你认为对的,不必太过苛求结果,也不必希冀他人与你一样。人生寄一世,何必庸人自扰呢?”

    此时的郗粲仿佛又置身旧时的窃窃私语中。自入朝以来,那些背后的议论从未停止过,世人仿佛尤为热衷于探询、指点这父与子的关系。便是心怀鬼胎的江愔,不也再三出言试探?

    可那又如何?当年郗家脊梁骨上那重重的一脚,深闺内帷中的高烛红妆,那些被辜负的人,被掩埋的事,白骨黄沙,总要有人偿还的。

    郗粱张张嘴,还不甚明白郗粲这话中意味,却也敏感地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丝悲凉,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那,这王珣何时会来?”

    “我也不知,只能我们走得慢一点,给王大人多一点时间了。我想,我娘专程送信来,也是这个意思罢。”郗粲重又拾起书卷,懒懒地靠在车厢。

    郗粱仍在心里,反复咀嚼那段略显悲凉与无奈的话。他曾目睹哥哥在私学经受冷言冷语时一言不发,他也见过姑姑在深夜潇湘月明时迎风洒泪。他知道爹娘暗地里为外面传的风言风语委屈憋闷。画本戏文里的花好月圆并非延续到了现实,即使如此,他们一家人始终相聚一堂,宠他护他,为他挡住每一片风雨,他的一方天地便始终明丽澄净。

    直至看到等在十里长亭里的王珣时,他仍在想,此刻坐在十里长亭里的王珣,是否也会料到有一天,要为了家中技不如人的子侄,向曾被放逐的儿子低头?一别两宽的经年岁月中,他可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过那个决绝离开的女子?他的心中可曾生出过一丝悔意?

    只是如今,那些曾经难以宣之于口的问题,是否还能扰人心绪?

    郗粲摈掉左右,独自步入长亭,只叹世事造化弄人,颇有些感慨。未成想,自那时起,父子二人的第一次单独见面,竟是如此因缘。

    郗粲倒是摆出一副小辈的乖觉,有礼有节地给王珣奉茶:“有劳王大人久等,恕罪。”

    “这应该是你我父子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来。”此情此景下,王珣也有些感慨。

    郗粲像是听到了新鲜事般,似有几分犹疑:“可是王氏的宗族耆老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前了?郗粲早已从王氏族谱上除名,实在无福消受如此位高权重的父亲。”

    王珣一副纵容爱子使些小脾气的神仙态度,坦率地承认:“阿粲,我并非一个好父亲。”

    郗粲笑着摇摇头:“王大人,您如此自谦,岂非令天下人汗颜?王霄比我家弟弟郗粱还小两岁吧。小小年纪,便已能独当一面,王大人对他千锤百炼,定是寄予厚望。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王大人一片爱子之心,纯然肺腑,令人动容。”

    王珣不错眼地盯着郗粲,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别的情绪。他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这些年也会着人打听郗粲的消息。只是父子二人真正相处的日子实在浅,自小的疏离冷漠,后来的不欢而散,和着两族的恩怨,早已失了冰雪消融的契机。及至郗粲入朝为官,羽翼日丰,渐渐在满朝的水晶心肝、玻璃肚肠中站稳脚跟,王珣便也瞧出,当年亲自送走的儿子,同他母亲一般倔强高傲,绝无回头之日。未料父子俩第一次的开诚布公,这么迟,却又那么快。百感交集之下,平素被深埋的情绪也在茶水的氤氲中弥漫了出来。

    “你可恨我?”

    “世间本就有万般缘法。只是你我亲缘浅薄,强求不得罢了,”郗粲不悲不喜,似是对那些过往早已释怀。

    王珣透过郗粲冷淡的眉目,似是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桀骜明艳的女子,回忆起往事,不由为自己分辨几句:“你娘当年当着宗族耆老的面,主动提出带你归家,没有半分回寰的余地,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郗粲看着眼前陷入回忆中的男子,儒雅清隽的脸庞还能窥见年轻时的风采,不然也不会让眼高于顶的阿娘芳心暗许。那个明艳浓烈的女子但凡出现过,便是一道浓墨重彩。世人曾评,郗家女自有林下风气。可谁人知,如此洒脱的女子,也自欺欺人地对外面的流言视而不见,委曲求全地维持面上的平静,只希望她倾慕信任的夫君,能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可惜,放下所有骄傲的小心翼翼并未换来对等的情意,这个男人态度暧昧地游走于皇后与国舅靳氏之间,毫不避嫌地同靳氏子弟来往交游。再三忍让后脱口而出的质问,也只换来轻飘飘的一句“多心了。”至此,这个收起自己所有棱角甘心为大家妇的女子终于看清,在他心里,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比王氏那块门楣更加重要。当家族权势不再,无论是其后的溧阳郡主还是如今的自己,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点缀。

    郗粲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倒也对眼前这人这般作态有些迷茫了。

    只王珣仍沉浸在回忆中,想到此番那人连封书信也不见,只着人带话称病,便将自己打发了,倒像是初识那般恣意随性,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便连个客套都懒得装。如今细细打量一番,王珣也不得不承认:“你同她很像,眉眼像,这性子也像了个十成,果敢、骄傲、说一不二,真真没有一点王家人的样子。”

    “王大人毕竟是长辈,郗粲也不敢托大,有话不妨直说,作小辈的,总是好商量的。”郗粲懒得再与这老狐狸周旋,径自将事情挑明。

    “终究血浓于水,你又岂能坐看王家出事?”王珣随即话锋一转,“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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