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话音刚落,便见王宴铁青着个脸冲进来,连立在跟前的王霄都没瞧见,就先朝着郗粲喷火:“郗大人好大官威。王某身为豫州刺史,离开不过三五日,我豫州军便已不得其用了?连我都不让进城,怎么,郗大人是打量连我这个刺史也换了?”
“王大人,切莫动怒。圣上早有圣谕,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郗某也是为了早日不负圣恩,完成皇命,”郗粲递上一杯清茶,朝里屋随手一指,“这不,如今路老爷之死也有了眉目,还顺道抓了一两个来官府行窃的贼。”
王宴不知郗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走进一探究竟,却在跳动的烛光下发现这一身黑衣的竟是堂弟王霄,心下凉了几分,这会儿骂王霄也不是,便拉着人愤然走到郗粲跟前继续喷火:“你说谁是贼了?他年幼无知不懂事,不过跟你闹着玩儿,郗大人何必挟报私仇?”
郗粲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郗某与王氏素无瓜葛,何来私仇一说?王大人若有半点郗某行事不端的证据,大可直接向圣上上疏,郗某端听圣裁,绝无半点怨言。”
“王公子亲口承认他便是来与这日前身死的路老爷交易的,白纸黑字,更有人证,郗某何来一手遮天的本事?若说王公子与这路老爷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看也不为过。”
王宴被一番抢白,没想到王霄连这事都已经交代了,还当场被抓,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低声喝道:“你手下是无人了吗?这种事情何须你亲自跑来?”
王霄自知闯了大祸,也抽抽噎噎道:“我…我不是怕他们不熟悉地形误事吗?而且我功夫好,还带了人在门外望风,是他们奸诈狡猾……”
王宴闻言心如死灰,自知郗粲已明白其中关窍,便也不再胡搅蛮缠。权衡利弊后,自觉当务之急是先把王霄、王氏撇清,看了看郗顾二人,心不甘情不愿道:“你待如何?”
郗粲不急不忙道:“路遥手里的地图是什么?”
王宴沉默不语。
郗粲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王宴扭捏了半晌,自暴自弃地捂住双眼:“铁矿的矿脉图。”
郗粲联想到那图上所绘山脉,犹自疑问:“路遥从何而来?这图可是真的?”
王宴道:“据他所说是在益州乡下的一个古书摊上发掘的,我已着人验证过其中一二,确有其事。”
郗粲沉默许久,猝不及防地下了逐客令:“夜来更深露重,王大人一路奔波,还是早些带王公子回去歇息吧。”
王宴咬牙切齿地盯着郗粲,狠狠道:“你想干什么?”
“我早说过,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郗粲轻笑出声,“此事你做不得主,便换个能做主的人吧!”
王宴手指江愔,不服气道:“你也就罢了,那他呢?”
“小可手无缚鸡之力,全赖大人差遣。”江愔笑眯眯地将郗粲拉下水,给自己当挡箭牌。
王宴心里甚是憋闷,脱口而出道:“郗粲,你始终是王家的子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郗粲冷笑一声:“你也知唤我郗粲,怎还认错人?如今,便请带着你王家的子嗣,尽快离开。不要妨碍本官处理公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如今也只能等叔父与郗粲谈了。只是心中仍是憋火,王宴气呼呼地瞪了郗江二人一眼,便带着王霄夺门而出。
郗粲望着王氏兄弟离开的背影,只觉有些心力交瘁,隐约听到从山寺传来的夜半钟声,方才意识到夜深至此,这漫漫长夜竟还未迎来一线曙光。
江愔见郗粲已受不住般打起了哈欠,便也体贴地不再叨扰,相约明日再议,麻利地带着侍从离开。
熟不知,江愔刚一走,郗粲脸上的睡意便了无踪迹,忙唤来韩庆,沉声道:“你将刚才的事细细说来。”
“方才属下去府外收网,本欲将王小公子所带之人一网打尽,谁知意外还在府外发现有另一波人也形迹可疑,蠢蠢欲动,便一并都将人拿下了。”
“可问出这帮人的身份了?”
“有几个没熬得住的,已经招了。自称是裴氏的人,追着王小公子一路过来的,领头的下令要从王小公子手里抢个什么东西。”
“裴公派了手下何人前来?”郗粲连忙追问。
“据说叫顾炎,”韩庆有些迟疑道,“这些人自到了豫州,其实并未见过顾炎,但顾炎曾与他们传书,这人交代,便是顾炎让他们时刻关注豫州郡内王氏的动静。”
“这顾炎我倒是略有耳闻,”郗粲思忖着,“据说是裴公这几年来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裴公已是耄耋之年,再硬朗的老人也有不康健的时候,据说平日里都是顾炎在裴府照料,跟随老师打理礼部的事情,虽不常在御前走动,但裴公却甚是器重。”
“这裴公派了自己的心腹来豫州,是为了什么呢?莫不也是为了那什么矿脉图?”郗粱灵机一动道。
郗粲只觉自家的傻弟弟竞也能有灵光乍现的时候,这豫州莫不真是郗家的福地?
郗粲正欲调笑两句,却瞥见韩庆一脸难色,便道:“可是还有什么?”
“我寻思着,这顾炎隐藏在豫州郡内并未现身,莫不是乔装打扮过,便让人按照那些个人的描述,摹了那人的画像。公子,你瞧瞧。”韩庆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
郗粱凑近一看,也不由得惊呼:“这,这不是,不是江大哥身边的孟冬吗?”
“不可能啊。江大哥是裴公派来的?他若是裴公的人,为何不表露身份?他早已知晓咱们的计划,明知王霄那个蠢人不可能带着东西离开,又怎会多此一举?是吧,哥?”
“我竟不知,他何时成了你的顾大哥?”
“哪有,”郗粱听出郗粲语气里的凉薄,小声嘟囔道,“你难得交个朋友,我自然要多亲近亲近他,以后你们要是不带我玩了怎么办。”
江愔这人城府极深,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又总是装疯卖傻,让人捉摸不透,但脾气秉性还算对味,也是可与之谈古论今的人选。然,朋友之交,重在一个诚字,若这些人所言非虚,此人身份成谜,更是祸福难料。郗粲长叹一声,自以为机关算尽,没想到,全然被人蒙在鼓里,不过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颗棋子而已。
郗粲像是倦极,轻轻道:“一切照旧,不要让江愔察觉。此事由我来处理。都下去吧!今日也都累了,明日再说。”
郗粱瞧着他哥依旧挺拔的身姿,却莫名地品出几分萧瑟。也许,他也有几分遗憾吧……
愁多方知夜长。郗粲毫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豫州发生的一切又反复斟酌一番,天已微微亮,索性起身,在院中备上清茶,重又将此间利害细细梳理一番。
韩庆本以为,今日郗粲会起的很迟,未料一早便在院中见到穿戴整齐的郗粲,忙将江愔差人送早饭的消息如实禀报上去。
“请江公子一同前来用饭罢。郗粱,便不要叫了,让他多睡会儿。”
“是。”
未多时,江愔便笑盈盈走进:“阿粲今日起得这般早?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的确是有好大的惊喜。”郗粲笑地意味深长。
“阿粲这般料事如神?不负重托,哑叔已经招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郗粲不甚在意道:“好消息。”
“好消息便是,他果然是杀害路老爷的凶手。非但如此,这城里羯胡与汉人的冲突都是他在幕后搞鬼。”
“就为了那张图?”
“确切地说,是为了引战羯胡与我朝,杀路老爷只是情势所逼下的时宜之举。”
“他是匈奴人?”郗粲心念一转,沉下了脸色。
“嗯,汉化程度极高。”
“匈奴人入朝,都是严格登记造册的。尤其这两年,我朝与匈奴关系日益紧张,匈奴人若无通关文牒,如何在我朝境内行走?”郗粲追问道:“可在他身上找到何处发的通关文牒?”
江愔摇摇头,神色凝重:“这便是我说的坏消息,他身上并无入境的文牒,却有一份益州人士的路引。据他交代,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匈奴武士。平时他们便假扮成羯胡人,四处与汉人发生冲突,煽动百姓。”
“可惜去晚了,这十几个人早已人去楼空。”江愔遗憾道。
“他是如何行凶的?”
“我们猜的没错,他的确事前准备好一封信,在路老爷出门前交给他。路老爷有个习惯,我们很多人可能都不曾注意,在看信翻页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舔下手指。”
“他在信上下毒?可路老爷的确是死于刀伤,并非中毒。”
“那毒只会放大人的感官,让情绪感受强烈十倍、百倍。你可还记得,路老爷平日里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可那日却几句言语都受不了,甚至先动起了手。”
“若是这般能激发人情绪的药,那想要激化矛盾、升级事态自是再容易不过。”
“没错,路老爷认为哑叔是个哑巴,并没有什么戒心,平日总会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哑叔也就是从这只言片语中,结合路老爷所说要作成大买卖,推测路老爷第二日便要交易。一旦交易,地图就会被转移,届时再寻便是难上加难。他冒不起这个险,因此路老爷必须死。为防引人注目,便只好让路老爷和之前那些人一般,死于羯汉骚乱。他便先给路老爷下毒,再安排人与他发生争执,如此官府便以为,是路老爷运气不好,与羯汉发生冲突,跟之前的事件并无二致,这地图便还会好好保存在路府,待日后慢慢寻找。”
“好计策。这种放大人感官的药并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事发之时,无论是路老爷,还是之前的死者,都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用刀刺伤,这样何人又会怀疑到中毒?”
此计精巧狠毒,幕后之人更是用心险恶,却也敲响了边陲的警钟。匈奴人意在挑拨羯汉两方战事,如今此人已成功来到豫州,虽功败垂成,但他能带着十几个匈奴人混入边境、拿到路引,以汉人身份潜伏在本朝。益州之地,怕是已有蚁穴。
郗粲只觉此间事一环扣着一环,深深看了江愔一眼,示意韩庆把人带进来。
江愔见郗粲主仆二人神神秘秘,不觉奇道:“阿粲可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好大好大的惊喜,”郗粲玩味一笑,“不过,确是江兄送给郗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