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郗粲猛地感受到有人贴近的温度,睁眼一看,江愔那张俊脸已近在咫尺。
怕自己听错了,郗粲不由怪异地盯着顾炎:“你叫我什么?”
江愔虽是个书生,却硬是作出一副无辜的神态,颇有种壮汉捧心的喜感:“你我都已经有不能说的秘密了,叫一声阿粲怎么了?”
“小可小字愔愔,旁人自是叫不得的,不过阿粲若想,我也是无妨的。”
郗粲感叹自己竟看走了眼,只知这人时不时便要装疯卖傻一回,却不料这七尺男儿还愣是长了一颗娇花玲珑心,一时语塞,索性又闭目养神,大有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江愔倒也不恼,仍自顾自说道:“阿粲,这封信真是从路老爷身上找到的?”
“……嗯。”郗粲不情愿地答道。
“也就是说,有人在路老爷死后对这位近天命之年却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一番十八摸,想要的并非这封信,而是那张藏在路老爷鞋垫里的纸。”江愔戏谑道。
说到那张纸,郗粲也来了精神,问道:“那张纸上是什么内容?”
江愔将那薄薄的一页纸递给郗粲:“像是一张地图,画了很多山。”
江愔反应过来,眼前一亮:“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藏宝图吧,”继而死命将那页纸往郗粲处塞,一副避之如蛇蝎模样,“这东西在路老爷身上,路老爷就死了,果然是不祥之物。”
江愔颇感无语地看着顾炎:“阁下这副身躯,我瞧一般人也是不容易得手的。”顿了顿,又语气不善地诘问:“还有,不祥之物你就塞给我?”
“阿粲一身浩然正气,自是邪不胜正。”
见郗粲不理自己,仍面无表情地认真研究那图,江愔兀自更来劲了:“小可家传一点浅薄的相人之术,阿粲若不信,尽可一试。”
“阿粲这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定是招得小娘子芳心暗许,不知小郎君可有定亲啊?”视若无睹郗粲的冷淡,江愔煞有介事摆出江湖半仙那一套说辞,摇头晃脑道,“嗯——剑眉高耸,棱角分明,正是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心又比比干多一窍……”
想来腹内还有诸多花烂映发的新奇才藻,奈何郗粲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危险,江愔便也识时务为俊杰地见好就收:“一看便是心性坚定之人,绝不会轻易让邪祟近身。”
郗粲将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我看未必。”
“路老爷的尸体明显被人翻动过。若是双方在推攘之前造成衣物的凌乱,想来是不会动到腰带、裤管这些地方,然而就我们目睹的尸体而言,路老爷一边裤子明显被拉动过。比较合理的解释便是,有人在路老爷死后,翻过路老爷全身上下,这种举动,似乎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张纸既然是在鞋垫里发现的,藏物之人是路老爷自己的可能性极高。毕竟是他的贴身之物,若我想藏一样东西,也绝不会将它留在我难以控制的范围。”
郗粲继续说道:“虽不清楚找东西的人和此案有什么关系,但这条线索还可进一步追查,也算是有个方向了。”
江愔又将那封信细读了一遍,赞同道:“这封信内容也没什么特点的,满满两页纸写的都是铺子上的事情,暂时看不出什么破绽。”
郗粲点点头,复又掀开马车的帷幕,问道:“你的人,可有探听到什么?”
江愔似乎对郗粲这一番安排早有所料,也全神贯注地听着。
韩庆回道:“阿四跟路府下人打听过了,路府最近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上个月倒是进了次贼,但豫州郡最近因羯胡一事,本也不太平,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郗粲如今对路府颇感兴趣,继续追问道:“可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是否报官?”
“也就几根珠钗、玉器,想来就是普通的求财。据路府的下人说,他们老爷不欲给官府添麻烦,便只是要府里加紧警备,路老爷院子里的下人都悉数撤掉,都留在外院与家丁一道日夜巡逻,路老爷的松涛阁便只留了一个刚进府又哑又瘸的侍从。”
郗粲放下帷幕,问江愔:“你怎么看?”
“听起来,路老爷像是日防夜防,家贼要防,外人也要防。按理说,这城中的骚乱还影响不到他,这般阵仗对于他来说,是不是有些大了?”
郗粲也有同感:“这路老爷手里有张地图,这地图被他藏地很好,有人又盯着这张地图。以至于家中失窃,他也不敢报官,反而是尽量减少外人能进身的机会,这才找了个入府时间尚浅,但天生有残疾的哑叔。一个哑巴,还是个瘸子,说不出也跑不快,能翻出什么风浪呢?”
“现在看来,路老爷这起案子,可能不止是羯汉冲突,是人浑水摸鱼借机生事也未可知。哑叔亲眼目睹事情发生,他也许能提供些蛛丝马迹。”
郗粲也是此意,所以特意吩咐韩庆直接赶往刺史府,如今见江愔一副老神在在的入定样,也有些疑惑:“江兄有何打算?”
“如今这豫州郡内出了这等事,难保还会惹出些什么乱子,”江愔一副欲说还休的为难样,“小可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阿粲你一个,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郗粲对这人厚脸皮的程度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心中已经在过滤建康城内大户人家子弟,面上却笑地情真意切:“如此甚好,你我皆是背井离乡来到此地,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王宴尚不知晓自己即将迎来何等局面,此时的刺史府内,门客也在堂上黑压压坐了一片。
已换上一身常服的王宴端坐上位,听得幕僚回话,喜道:“可问清楚了,没有发现郗粲进城?”
“公子您的丹青惟妙惟肖,今晨也按照您的吩咐,对进出城门的人都逐一核查过,确实没有见到郗大人。”幕僚恭敬道。
王宴心想这大概是这诸事不顺的一天里,唯一一件让自己宽慰的事了,嘴上却还忍不住阴阳怪气,定要逞一番口舌之快:“郗大人乃国之栋梁,身娇肉贵,便是领了皇差,路上多耽误些时辰也是应该的。”
“王大人这般为郗粲着想,想来对豫州百姓也是爱民如子,那就多多仰仗王大人,让郗粲早日回京复命了。”一道戏谑的男声传入厅中。
这声音王宴可熟悉地紧,这几年两人虽一东一西相去甚远,然这少时的梦魇早已深入骨髓,挥之不去。此时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直直闯进来的郗粲,王宴又与雄姿英发的周公瑾生了相隔千年的共鸣。真真流年不利,竟被这睚眦必报的小人听了个现成的墙角,王宴这一腔羞愤也只能转嫁到诚惶诚恐跟进来的仆从身上:“郗大人大驾光临,尔等竟如此怠慢,礼数如此不周,岂不让大人笑话?”
郗粲何尝听不出这人指桑骂槐,却丝毫不在意,兀自在王宴身边落座:“想来是陛下派来的这些宿卫军把他们吓到了,都是自己人,王大人何必动怒?”
王宴心中有气,眼神忽然扫到郗粲旁边跟着的蓝衣书生,略有些眼生,奇道:“这位是……?”
郗粲一派风光霁月:“这位江公子,今晨与我一同在出事现场察看了一番,郗某知晓王大人做事素来缜密,未免口舌之争,便也将江公子一同请来,也算是个见证。”
郗粲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王宴的神情,见其似也对江愔其人并不知情,暗自忖道:王宴当年何等阵仗,哪家子弟不是上赶着结交,便是别人家里有几门亲戚也是摸得门清,可连王宴都不识得江愔,便真真稀奇。这人若不是哪家大族,又如何敢这般插手朝野大事?
江愔心知王宴已在心里将自己划为郗家门客,暗自一哂,对上王宴探询的眼神,仍气定神闲行礼:“小可江愔,游学至此,今晨却是与同住一家客栈的郗兄前去了胡汉市,只小可眼拙,并未识得大人身份,万望大人海涵,包容则个。”
郗粲自是一番有苦难言的表明心迹,王宴冷眼瞧着“惺惺相惜”的两人,只觉这出戏唱得如此旁若无人,竟全当自己是个傻子。奈何大家都心照不宣,郗粲此番皇命在身,自己还真是动不得半分,一念及此,胸口处更是气闷,嘴上却还得装作半分不察地寒暄客套:“江兄刚才说,与郗大人同住一家客栈?”
江愔不明就里眨眨眼:“小可昨日初到贵宝地,便在江月楼与郗大人偶遇,许这就是缘分吧。”
这寥寥数语愣是在江愔唇齿之间带出几分引人浮想联翩的暧昧,落在王宴耳里,却是如临大敌,猛地望向郗粲,只见对方更是笑地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