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要是能留下就好了
姜月棠总觉得最残忍的不是生下来不被爱，而是尝过被疼爱的甜头，却半道被人剥夺这份幸福。
所以她恨姜宇阳，哪怕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只会咿咿呀呀用一双无害的眼睛看人的孩子。
他是在虔诚祈福和祝祷下诞生的，不是会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短命鬼，几乎是姜宇阳中气十足地发出第一声啼哭的那一秒，母亲和父亲已然决心给他所有偏爱。
因为爱一个短命鬼是很累的事情。
在她身上倾注爱意，还要惴惴不安着害怕有一天她会死掉，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去，但那些付出的爱却无法回收，爱得越深刻，痛苦便越深入骨髓。
她以为有一天能听见沈聿川说爱她，也是一件能幸福到落泪的事情。
但那一刻，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疼。
从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随着小猫的到来被无情揭开摆在面前。
她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也会像现世里病弱的姜月棠，彻彻底底消失掉。
“你呢。”他轻声反问她。
那晚姜月棠蹲在阳台，被冷风吹到脑袋发木，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她有多爱他、多想他。
但嘴唇张了又闭上。
喜欢和爱——看不见、摸不到，捉摸不透的、虚无缥缈，只能用时间去证明的东西。
她怎么轻易给。
那晚沈聿川在宿舍门口站了很久，举着手机，耳边是女孩算不上平稳的呼吸声。
她很少会在通话的时候沉默，像是要抓住每一秒与他讲话的机会，聊的话题又密又杂，能从抱怨卷子上哪一题难到超纲到吐槽学校里发生的事，最后的话题又一定会回到他的身上，贴心又不觉疲惫地叮嘱。
他安静听着。
她笑他也跟着牵起嘴角，她抱怨嘟囔，他就轻声哄着。
她大概不知道，他曾经有多吝啬表达。
像天生对情感的感应迟钝，沈文不太喜欢他这件事，他花了十几年才琢磨过来。
琢磨过来才发现一切有迹可循，那些融进平常小事里的轻慢和不在意，沈文从未刻意隐藏，只是他太迟钝，或许也发觉了，懒得信。
他从没想过和任何人有太多交集，也无法对某些感情给予热烈回应，只有遇到沈文的事情，好像才会产生无法控制的波动。
听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甘。
然后在她死后，顺其自然地继承这些扭曲的情感，再踏上替她讨回一些什么的道路。
像被操控着的人生，每个决定都像解题那样容易——容易到像被精心策划过一样，偶尔会有一种不真实感，如同世界缭绕着雾气，朦朦胧胧，却寻不到破局的出口。
只有她不一样。
开始只是好奇，一个人的灵魂怎么会被改变，直到她捧着蛋糕站在他面前，认真对他说，我想要你快乐一点。
她的眼睛不会骗人，真挚到他意识到自己都忽略了的事实。
他确实没什么快乐。
那天本该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普通日子，连叶蒙也会刻意忽视不提的一天。
他以为他不需要的关心，却在她轻声细语的祝福里生根发芽，莫名动人。
沈聿川这辈子只听过沈文对他表达过最热烈的情感。
——我恨你。
在他不知所措、满心茫然的时候，沈文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那双和他一模一样漆黑的眼浓稠得能滴出墨，掺着瘆人复杂的情愫，最终将恨这种和爱一样虚无的东西具体化。
他却出乎意料地学到沈文的这点精髓。
对姜月棠说我很爱你。
原来没那么难以启齿，也没那么沉重，难怪沈文能轻松地笑着对他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恨和爱有时候真的会混淆不清，完全没有界限。
同样包含着最深刻纯粹的情感、同样极端、同样是用来绑架他人的利器。
姜月棠挂了电话，沈聿川却在冷风里站了很久，摇晃的树叶扫着头顶的光影，他单薄的影子黢黑扭曲，渐渐地，他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睫。
——他变成了和沈文一样恶毒的人。
沈文说恨他，他记到现在。
他说爱她，也奢求她能记一辈子。
姜月棠依旧没有恢复记忆，但很自然而然地习惯了小猫的存在。
并且开始着手早该开始的任务。
道具回收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简单，她找到机会接近齐知晚，小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轻而易举地将那支笔拿到了手。
“接下来就是清除黑化值了，解决办法可能会有点复杂。”
小猫在人前不会化形现身，但她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彼时，姜月棠正在参加陆商的胞姐陆元研的订婚宴会，她安静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与小猫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该怎么做？”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弄清楚齐知晚黑化的原因，回到埋下黑化祸根的时间节点，直接从源头掐断，时空回溯这个能力也是棠棠特有的，说起来，抽到这个能力算是你最走运的时候了”小猫嘀嘀咕咕解释。
“难道就像是我梦到沈聿川那样？”
“是的，你梦到的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时空回溯最危险的副作用，就是可能会一不小心就修改了未来的剧情发展轨迹，所以棠棠你只能针对任务对象来使用这个能力。”
难怪那天在梦里被小猫一爪子拍醒了。
“我该怎么做？”
“只需要拿齐知晚一根头发作为穿越介质就好，接着等待回溯开启的时机。”
想偷偷拿一根齐知晚的头发并不难，但巧的是，订婚宴会这一天，有重要的剧情发生。
姜月棠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阴差阳错地改变了不少剧情线，但唯有男女主之间的感情线在有条不紊地继续发展。
今天，正好是陆商向陆家父母坦白与齐知晚之间的关系的一天。
姜月棠眼观鼻、鼻观心，躲在白薇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三家人因陆商主动提出来的话题，而陷入了诡异的对峙沉默之中。
白薇握着姜月棠的手，眉眼平静，但姜城的脸色尤为难看。
经过身份的变换，齐知晚的身份比原书更能让陆家接受，同样是拥有财力的豪门千金，选择权却好似都握在陆家手里。
一个曾经嚣张跋扈的无脑千金、一个身世凄惨却依旧优秀的千金。
如何抉择一目了然。
但碍于情面，陆商还是被父母假情假意地厉声呵斥了一顿，最后陆和源又挂起那副虚伪又假意的面容，看似为难地深深叹气，姜城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冷笑一声后便不作声，面色阴沉。
姜月棠原以为这个插曲就这样按照原书剧情结束，却不曾想白薇成了唯一的意外。
当白薇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拽住陆商的母亲——也就是林婷的头发时，在场所有人都吓傻了。
姜月棠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冷笑着的白薇。
“我女儿还轮不到你们在这挑挑拣拣，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这群人擅自做出的决定！问过我家月儿、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陆家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给你们家皇太子挑选太子妃呢？！”
白薇纵然是个骄矜的贵妇人，也从未在公共场合如此失态，她的礼仪教养在看见林婷朝姜月棠露出轻蔑的笑容后彻底崩塌瓦解。
姜月棠目瞪口呆，姜城举着酒杯，常年严肃冷峻的面容一点一点裂开。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姜月棠拉架的时候还不忘扯了一根齐知晚的头发。
最后姜城死死搂着失态愤怒的白薇，陆和源也紧紧扯住被激起怒火的林婷，提前结束了这场宴会。
而齐知晚被一言未发的周家父母早早带离了现场。
回家的路上，白薇和姜月棠坐了同一辆车。
借着车内的灯光，姜月棠捧着白薇的双手，专心察看她有没有受伤。
白薇渐渐冷静下来，犀利尖锐的目光在看见姜月棠心疼担忧的表情后变得柔和。
“抱歉，妈妈一定给月儿丢人了吧。”
白薇吐出一口气，神色间略有懊恼。
姜月棠的指尖轻轻抹过她泛红的指节，她闻言抬起脸，笑得开怀。
“怎么会，妈妈特别帅，一点都不丢人。”
“真的？我发型都被扯乱了。”白薇面露狐疑，单手顺了顺散落下来的长发，瞧着姜月棠眉眼弯弯的模样，也忽地笑出声，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其实我也觉得我特别帅。”
“谢谢妈妈。”
姜月棠突然抱住她，依恋地将脸颊埋进她的颈窝。
白薇温柔搂住她，“月儿是妈妈最爱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所以，妈妈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要的偏爱，在这里得到了好多。
要是能留下来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