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等你说
小猫说的时机，是南方下初雪的那天。
趋向冬季的夜色沉得很快。
她没有坐车回家。
雯雯不放心她，非要跟着，怕她不记得回家的路。
“记得的，有人带我走过一次。”姜月棠将她按回车里，笑着说。
目送着车辆远行，她满身轻松地朝隐约熟悉的方向走。
在这里的她也是出乎意料地怕冷，早早穿上了薄一点的长袄，从脖子到脚踝都是漆黑的颜色，融进夜色里，像个慢吞吞移动的不明物体。
半张脸缩进白色的围巾里，长发也散下来塞进围巾，暖烘烘的。
她的脚边多了一道小小的影子，奶牛色的奶猫随着她的脚步，慢悠悠地踏着优雅的步伐，时不时用耳朵蹭蹭她的脚踝。
“黑化值清除之后，我就会立刻离开？”
“确保剧情正常发展的前提下，任务完成就要传送出世界。”
问了这句之后，姜月棠便不再说话，沉默地埋着头朝前走。
不知不觉，她走到那条熟悉的路。
暮色微垂，橱窗内点着橙黄色的光，温暖明亮。
许许多多毛绒娃娃被整齐摆放在店内，她不自觉靠近，露出的鼻尖轻抵住冰冷的玻璃。
与她面对面的不再是那个孤零零坐在窗内的棕熊。
而是小熊一家三口。
打着领带的熊爸爸和戴着蝴蝶结的熊妈妈，可爱的小熊坐在他们中间，毛绒绒的脸上洋溢着笑。
真好。
她笑着直起身，冰凉的手插进口袋里，继续朝前走。
小猫的步伐慢了一些，他悄无声息地化了形，可怜兮兮地抱住她的腿。
“饿了。”
姜月棠张望一番，最后目光锁定在一家便利店内。
她牵着小猫的手，推开门。
“自己挑吧。”
小猫看着一排排包装精美的食物，瞬间两眼放光，撒开脚丫子跑过去挑挑拣拣。
“你好。”
姜月棠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礼貌的女声。
她微微诧异转过脑袋。
“啊，真的是你呀。”
“你好，请问你是？”
面前的短发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戴着黑框眼镜，五官秀气端正，只是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眉眼掩不住疲倦之色。
“很抱歉，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小猫还在欢快地挑选食物，姜月棠索性跟着女人走到窗前的座位坐下。
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随意扫过去，是一张满满都是数据的表格。
女人买了两杯热牛奶，将其中一杯摆在她面前。
“你应该觉得我有点奇怪，但是放心，我不是坏人。”她取下眼镜，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笑起来唇角的梨涡微微下陷，令人很轻易放下警惕心。
“其实，在几个月前，我坐在这看见过你，然后还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手指划了两下屏幕，随后将手机摆在姜月棠的面前。
“后来我将照片发在了网络上，我没想居然火了，完全出乎意料。虽然我很快删除了那条贴，但是图片被人保存，不可避免地还在网络上传播。所以我真的很抱歉，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只能一直守在这里，想着能不能运气好再遇见你。”
女人语气真诚，神色懊恼又带着歉意，姜月棠垂眼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和沈聿川第一次从这里经过的身影。
她笑着跟在他的身后，模糊的光影映在眼眸里，亮得惊人，而他迈着步子，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惹眼的面容依旧是万年冰块脸。
只是胳膊底下那只棕熊被他紧紧搂着，漆黑的圆眼珠像在盯着镜头，可怜巴巴的。
姜月棠没忍住牵起笑容，她合起手掌，抬起脸认真看着面前忐忑看着她的人，“我好喜欢这张，能不能发给我？”
“哎？好的好的！”
蓝牙传了照片，女人再次朝她道歉，反复表示她可以进行赔偿，姜月棠摆摆手，笑道：“没关系的，托你的福，我和他竟然还有一张合照。”
“虽然很冒昧，但是还是有点忍不住想问”女人的手指挠了挠透了点红的脸颊，眸光微闪，“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微妙的羞怯在那道灼灼的目光下冒了出来，姜月棠握着手机，垂眼看着照片，轻轻点头。
“啊！真的呀！果然没猜错。”女人拍了下双手，露出雀跃的神色，她迎着姜月棠困惑的眼神，用手指指着眼，笑眯眯解释，“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虽然听起来有点抽象，但是你看到照片的时候，眼里有特别亮的光，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的幸福感。”
临走前，女人争着替她结了账，她真诚地祝福姜月棠。
“听说今晚会有初雪，那我就祝你们能够白头到老吧。”
而在推开便利店的门，往前走出两步，忽然有道白点落下。
她仰起脸，摊开手掌，今年的初雪缓慢地落入她的手心。
四周不约而同传来惊呼，行人纷纷驻足，举起手机对着夜空。
明亮的路灯照亮的区域，雪花像被人扯碎了洋洋洒洒倾落，她裹紧了围巾，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小猫专心致志地垂着脑袋吃果冻。
这次回家的路似乎比上一次要漫长许多。
也许是不用再费劲追赶那道身影，她的步伐迈得缓慢又小。
方麦今天跟她通了电话，告诉了她竞赛结束的喜讯，返程的车明早就会出发。
至于竞赛的结果，过些天会正式公布，方麦自信满满道，冠军必定是川哥的。
毋庸置疑。
沈聿川也发了消息，说竞赛结束了。
姜月棠却还没回复。
不知道怎么回，也许等他回来，她就已经走了。
光是点开聊天框，眼睛就酸得难受。
她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乱了的呼吸埋进围巾里，白色的雾透过缝隙跑出来，朦胧了一瞬视线。
姜家的别墅近在眼前，她却停在后花园那道铁门的马路对面。
神色错愕地盯着那道猛然闯入视线的影子。
昏暗的灯光底下，缠满枯藤的墙壁前，蹲着一道黑影。
“啪嗒。”
零食袋忽然掉在地面，压到了小猫的脚，他诧异地叼着棒棒糖抬起脸，却只看见女孩纤细单薄的背影朝对面奔去。
呼喊声卡在喉咙口，小猫怔怔看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
她越靠越近，却在半路中停住脚步，雪寂静地下着，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雾气一团一团冒出来，将他的影子模糊了一瞬又一瞬。
等她一步一步靠近，沈聿川才慢慢抬起头。
他靠着墙蹲着，双臂伸直着搭在膝盖上，微微长长了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仰起脸沉默地看着她，灯下的那道影子拉得细长单薄，他像是在雪里、寂寥昏暗的灯下，等了很久很久。
“像个流浪狗。”
他们安静对视着，直到她弯起眼睛，轻声打破了沉默。
她笑着调侃，眼睛和鼻尖却是红的。
沈聿川也笑，他朝她摊开手掌。
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如玉。
她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寒冷冬夜里发善心的好心人。
要将可怜的流浪狗带回家。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极简的颜色将修长的身体包裹，一片雪白里，显得挺拔出众。
沈聿川还是没有说话，他只垂眼看着她，又倏地迈开脚步朝她靠近。
黑色给人冷峻沉重的压迫感，他敛去笑意的脸格外冷漠，姜月棠愣愣看他，硬生生将那股冷不丁冒出来的退缩之意压了回去。
他停在她面前，浓黑的眼慢慢扫过她在灯下清晰的面容。
“你先回来了。”她主动扣住他冰冷的手指，掌心紧紧相贴。
他低下眼，“嗯”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答。
那双眼依旧冷寂漠然地凝视着她。
这让她感到陌生又不安，在看见他之后的喜悦和怅然渐渐变得忐忑起来。
直到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手指亲密地插入她的发丝，掌心用力按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吻她。
他的动作温柔却凶狠，牙齿轻咬住她的唇角。
“我怕不早点回来，你就走了。”他沉声说。
姜月棠的后背压在墙边，只能看得见他近在咫尺的双眸，白雪在他柔软浓密的睫毛上化开，点缀着湿漉漉的光。
她的呼吸滞了一瞬，嗓音干涩，“我去哪。”
他闭眼又睁开，“我不知道。”
低落的声音透着令人心酸的茫然。
姜月棠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力得指尖都泛疼。
“那你说你不会走。”他第一次蛮不讲理地向她提出要求，语气平静，眸里却执拗倔强。
姜月棠的嘴唇张开，白雪擦过他高挺的鼻尖落进唇瓣，冰凉的触感冷得她嘴唇颤了颤。
沈聿川朝她浅笑，眼神却寂寥幽冷，“我等你说。”
“我”她艰难开口，脑海里却忽然传来小猫的急切声音。
“棠棠，时间快到了！”
她急得红了眼睛，颤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浓睫被打湿，压抑着哽咽的酸涩情绪涌到了鼻尖，挤压着眼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混着白雾溢出唇瓣，她下意识咬紧嘴唇。
他的指尖抹去她的泪，往后退了一步，属于他的气息随着缓慢直起身的动作微微抽离，“对不起。”
少年垂下的眼眸掩住翻涌难抑的情绪，雪越下越大，落在他垂落的发梢，像湿漉漉往下滴的水，洇红了他的眼尾。
在小猫再次提醒的话语响起的同时，她忽然抬起胳膊搂住他的颈脖，鲁莽又迫切地撞进他的怀里，重新将他的香味抱了满怀。
昏迷前，她不停对自己说。
想想办法。
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