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 章 飞花蒙日月
履霜，坚冰至。
与颜神村紧靠着的潭溪山南面，阳光透过覆雪的树枝洒下，将整侧山体照得明亮而温暖。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无数颗珍珠散落在山间。冰镜之下，山溪仍保持着雀跃的活力，汩汩流淌。
山北向阴一侧因为缺乏阳光照射则显得阴冷凋零，剔骨寒风卷过山岗，将枯枝上的残雪扬得漫天飘舞。这片白茫茫的荒凉里，有庞大的建筑群沿着山顶盘旋而下，形若巨蟒蜿蜒。
穷阴巨蟒行至山腰，又在七寸处化出九条分身，九条分身头部分别对应着一方坐落于山脚胡家村里朱甍碧瓦的楼阕。
居中最高的那座主楼上，红色屋檐高高悬挑，宛如由饥渴巨蟒血盆大口里伸出的贪婪长舌。
飞檐正下方，镂空雕刻了相柳图样的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名略微发福的男子，这人一袭紫袍用料十分考究，白净的双手戴满了各色宝石，贵气十足。
男子左侧两人女子打扮，一名穿着淡灰狐氅，另一名则披着银亮的貂绒披风。
右侧一男一女，男的轻裘缓带，身材短小，十分虚弱地蜷在简易卧榻之上，并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女的头发雪白十分惹眼，火红色的宽袖大袍遮掩住了窈窕身形。
与此同时，其余八座楼阙的连廊中也有不少看客，虽然气派不及主楼五人尊贵，衣着也都宽严得体。
众人脸上统一戴着青面獠牙的厉鬼面具，整齐望向由九座楼阙共同环绕的一潭冷泉。
冷泉中心搭了一座石岛，石岛中央又有一座黑色木塔高高耸起，大批柴草堆在四周，似乎准备将其焚毁一般。
木塔之上盘膝坐了一名独臂儒生，此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捆以重锁。初看狼狈，仔细瞧去，眉眼之间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隽雅之气。
石岛四周有着数十名奇形异状的刀客拱卫，刀客身后则挤攘了上百名破衣蔽屐的平民。
“来了！”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随后人头攒动，齐刷刷地看向空中。
兽鸣激亢，驮着一个胖大的负剑男人从潭溪山上直奔石岛飞来。
那怪物牛身虎面，鹿耳有角，声如犬啸，势若奔雷，一双肉翅伸展开来遮天蔽日，看起来好不威风。
穷奇背上的男人一团笑脸，对着九方楼阙不住作揖。
对应修士的四境划分，转灵者也分四品。
像雪婷这种以弱小家畜转灵的入不得流。因为某些富人喜欢豢养这类身体奇异的转灵者作为攀比玩物，故称兽奴。
以豺狼猛兽转灵，大幅提高体能后有过人战斗力的算为一品，比如幽月帮的多数持刀客。
以上古未开灵智，会术法的妖物（凫傒、孟极等）转灵，龙化虎变，飞天遁地算为二品。
以有灵智，得造化的稀有大妖转灵，征风召雨，神通广大算为三品。
至于四品转灵，则是相柳、无支祁一类，有着绝地天通，移星换斗之力的大能了。
看到心心念念的三品穷奇已有宿主，主楼上自诩劳苦功高，却只得二品兽灵的卧病男人浑身巨颤，挣扎着坐将起来：“帮主，敢问何人竟有此等殊荣？”
紫袍男人淡淡说道：“便是当日救你之人。”
卧病男人语气更为诧异：“承蒙帮主抬爱，但这救命之恩，凫傒可以自行报答。再说区区贱命，比起弥足珍贵的穷奇之力根本不算什么。”
“怎么，把穷奇给了一名新人，觉得不公平了？”紫袍男人声沉如水：“你和孟极为了这个争斗不休，给你们哪个都不公平。”
平衡属下能力，使其互相牵制以抬高己身地位，是这位帮主惯用的制衡手段。
当平衡打破时，给予野心勃勃的外人更大权能也不失为转移矛盾的维稳之道。
虽然但是，背离真诚的权术很容易使忠心耿耿的老人们心寒。
帮主说罢，红袍女子所在之处忽然发出娇笑：“这下好了，穷奇虎生双翼，咱俩合起来也整不过他。”
凫傒与帮主因带面具，发音难免带有沉闷回声，这孟极一开口却是清脆悦耳，没有任何阻滞。
披风女子察觉异常，立时转过头来，抢道：“好啦，妖兽越强，对宿主反噬越烈。李师傅伤后得不到灵泉滋养，一个凫傒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爹爹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几人的注意突然被这女子带走，帮主疾言厉色难掩三分温柔：“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叫人，不能像家里一样随意。”
狐氅女子拉着帮主，轻言细语道：“你也知道是在外面，对蕊儿这么凶做什么？左使、右使，你们都是帮主最信任的心腹，不让你们碰那穷奇确是为了保护你们。”
自帮主以左，原来便是宗盛夫妇及宗蕊一家三口。
被宽大红袍裹住那人不再说话，四肢僵硬如提线木偶，机械地拂开身后握来那只玉手，转过身不知在想什么。
穷奇盘旋数周落地，那胖子滚落下来对着主楼拜道：“胡思敏恭祝帮主万安！”
宗盛微笑颔首，宗蕊则是冷哼一声。
胡思敏挺起腰杆，摇头晃脑地说道：“我本一介穷儒，同门挤迫，师众难容。蒙帮主不弃，收为圣帮护法。值此良辰，忝回故里，膺任宝阙建成暨灵泉开穴之主持，恭逢此盛，何其有幸…”
“听说圣帮新立了一文一武两名护法，原来文护法竟然是临淄学宫的胡督学。”
“想必武护法就是大妖穷奇了。”
“圣帮财力雄厚，人才济济，今日开出泉眼，日后当为相柳宗各帮之首了。”
众看客纷纷议论间，忽听木台上面高喊：“胡思敏，三教乃是应龙所创，以匡正天下，拨乱反正为己任。你身为儒门弟子，弃明投暗为虎作伥，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胡思敏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只见昔日师兄横眉瞪眼，怒目而视，但觉腿肚发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笼罩全身：“师…叶…叶牧尘…”
环顾四周，乌泱泱的尽是幽月帮信徒，胡思敏壮了壮胆，反骂道：“丧家之犬也配说我？叶牧尘，你擦亮狗眼好好瞧瞧，这些人都是支持我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叶牧尘道：“放你娘的臭屁，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你老胡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小丑。”
胡思敏道：“言不及父母，祸不及家人。叶牧尘，你说话缺不缺德？”
叶牧尘道：“像你这般目不识书，有养无教的小人，自然不会知道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的道理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名学宫出身，德高望重的教授一时间竟像小儿骂街，不顾斯文地在众目睽睽下互相问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