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正经和真变态
临淄学宫,青州境内体量最大的建筑群,占地数百亩,可容千余人。
二十年前,曾有一位书生从这里走出,单骑入京,在大陈最高学府太学宫中,与当朝帝师朱颐就儒学道统展开了一场世纪之辩。
不同于朱颐的格物穷理,以道问学。他大胆地提出了发明本心,尊德性,心即理的观点,一时间惊才绝艳,语惊四座。
这位书生名为陆渊,在经过七天七夜的辩论后,更是当场以心证道,突破四重境界,与朱颐并称双圣。
天下十魁,道宗独占其五,儒门有三,释宗得二。
儒门的书、棋、剑三魁中,棋、剑皆为陆渊弟子。
自彼时起,临淄学宫便与国子监分庭抗礼,成为天下学宫之首。
晨钟过后,纵横交通的街巷中无数青衿学子熙熙攘攘地涌向外宫各处院落。
青衿学子,是学宫历年从青州各地选拔的聪慧孩童,他们八岁入外宫学习,待到十五岁大考成绩优异者,进一步入内宫,成为穿白袍的遴选学子,在灵气最为充沛的浩然阁中修习儒门心法。
若被淘汰,也可凭着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本领走向社会,或为官做吏,或应聘于商贾,总能谋到一份体面的差事。
在这至少八年的求学生涯里,青衿学子们每月可以从学宫领取二两奉银用于生活开支,若是量入俭用,还能将余钱寄回家里作为补贴。
是以青州全境的百姓不论家境如何,无不积极响应学宫招生,并将成功入学的子女作为茶余饭后炫耀的谈资。
至于学宫供养这千余学子的经济来源,一方面来自州府补贴,另一方面则是来自青州一些大人物们的捐赠。
作为回报,他们的子侄后辈可以跳过遴选,直接穿白袍入内宫,成为所谓的善捐学子。
善捐学子家境优越,彼此之间常有攀比争容,也不乏自诩高人一等,仗势欺人的。
哒哒哒…
两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并肩飞驰而来,劈波斩浪般地划开青色人流。
两名骑手身穿柔软冰滑的白色丝缎外袍,体型十分高大,分别是青州摄政王之子贾正经和本地富商吴江之子吴天一。
“贾公子换了这匹神驹,想必又要在今年的骑御考核中夺冠了。”被马势骇到墙角的圆脸少女看清骑手长相后,一脸花痴地拉着身旁的小闺蜜说道。
学霸闺蜜依旧将头埋在手中的书简中:“儒门六艺中,咱们只需学好书、数。至于礼、乐、射、御,那是白袍学子们的课程,我不关心。”
“你徐大才女成绩这么好,一定能通过这次的遴选穿上白袍。就没想着去了内宫,找户好人嫁了?”圆脸少女用臂肘搡了两下闺蜜,然后冲着马背上的骑士努努嘴,显然意有所指。
“内宫那么空旷的马场不去,非要在这里耀武扬威。”闺蜜皱起眉头,显然对两人横冲直撞的行为十分不满:“咱们女子应当独立自强。嫁到称心的人家,相夫教子固然是好,如果所托非人,也要有全身而退的本事。”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番话被风一吹,真真切切地飘进了马上两人的耳朵里。
吴天一调转马头:“什么玩意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青衿学子们素知这位许大少爷的脾气,见状都是低下头,脚步匆匆,视若无睹。
圆脸少女吓破了胆,抖如筛糠地躲到徐姓少女身后,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书简上的光线被两道居高临下的压抑黑影遮住,徐姓女孩这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刚才对二位的名讳只字未提,不知吴少爷在代入什么?”
“贱婢,你也配提我们的名字?”
吴天一扬起马鞭用力挥下,漆金藤条摩擦空气,发出凄厉的破风声。
被这一鞭打中,纵使不残,秀美的脸上也要留下终身羞于见人的印记。
爱美是女子的天性,饶是女孩徐姓胆识过人,此刻也是花容失色,双目紧闭着缩回脖颈。
啪!
这声脆响,是马鞭结结实实击中皮肉的声音。
女孩尖叫一声,慌忙伸手捂住脸颊,两行清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奇怪,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灼痛?
徐姓少女紧张睁眼,明媚的阳光下,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攥住鞭梢。
“住手,休要胡闹。”贾正经松开马鞭,白皙的掌心红肿不堪。
吴天一慌了神,支支吾吾地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贾哥儿,对不住,我…”
贾正经握紧拳头,正义凛然道:“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君子不骄不躁,温润谦和,不能欺凌弱小,回去将这句话再抄一百遍。”
吴天一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后,虎口脱险的女孩款款上前施礼道:“小女徐滢,多谢贾公子相救。”
“是贾某约束学弟不严,害你受惊了。”贾正经面无表情地赔过礼,回马便走,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留下一个正义伟岸的背影。
“居然是贾公子救了你,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起先的圆脸少女过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拉住徐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能被他知道名字,这可是我的梦想啊。”
“切,我可不稀罕。”徐滢收起书简,神情复杂地看向内宫方向:“婷婷,你那里不是有祖传的金疮药么?能不能给我一点?”
………
通向内宫的砖路上,吴天一策马紧紧贴着贾正经:“贾哥儿,我早已从督学那里买到名单,这徐滢可是本次遴选通过的青衿里最好看的。啧啧啧,不知能不能入你法眼?”
贾正经伸出泛红的手掌:“你说呢?”
若看不上,也不必演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掌心红印是预先贴好的染色猪皮,那一鞭看着厉害,实际也就用了三分力。
这是两人玩惯了的老戏码,专门用来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当然,若是贾公子看不上的女子,便要当众捱上这一鞭,毁去尊严与容貌了。
“说正事。”贾正经面色不善:“寻川回来了,你叫马壮他们准备好。”
“那小子还敢来?懂了,今天正午时分,仍是把他抓到宗大小姐常去的锦鲤池边。”吴天一贱兮兮地笑着:“您准时过来就行。”
从前的寻川和赵德柱在贾正经眼里,只是两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废物,直到他在王府被赵德柱轻描淡写地打伤。
发现赵德柱的实力后,贾正经才意识到,这对主仆藏得太好,以至于让他轻敌到连对方的底细都从来懒得调查。
如果赵德柱是高境修士,那寻川呢?
拥有着死而复生能力的寻川,又究竟隐藏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没有半点野心,那么为什么要坚持到这处处碰壁的学宫里,还一次又一次地试着混进浩然阁?
既然狼羔露出獠牙,就要把它拔掉。
贾正经忍着痛,哗啦扯掉掌心上的猪皮伪装:“今天不必等我了,给我狠狠地教训他,要让他痛,让他知难而退,离开学宫。”
吴天一闻言,面露难色:“啊,这…他毕竟是名义上的世子,背后还有宗雷撑腰。”
“怎么,怕了?”贾正经伸手抚摸着吴天一的后背:“天一,你和马壮他们都跟我不少年了。他们是遴选上来的草民,为了银子做事,不值得我信任。而你不一样,你有更长远的目标,这也是吴世伯对你的期望,对吗?”
见吴天一沉默不语,贾正经又道:“你家有些行当虽然无伤大雅,若在官场没人保着,总是有些风险。待到明年毕业,我保荐你做了市令,宗雷一介市侩铁匠,还不是被你父子踩在脚下?”
这番话既是画饼,也是威胁。
“希望你能履行承诺。”吴天一无路可退,深深叹了口气:“教训到什么程度?”
贾正经目视前方,狠狠咬住后槽牙:“随你们搞伤搞残,别出人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