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冰上的东方(二)

    在跨过松辽分水岭的道路上，金法坐在马车上。

    不高的山岗上落满了白雪，四周是笔直而沉默的树木，深冬里，万物都昏昏睡去，在这片无人的雪原上，只有谪人留下的车辙印。

    “古人云蜀道难，又说岭南苦，但世上最为艰难地，当属此岭。”金法静静地叹息。

    金后册立之时，皇帝选后兄弟一人为不世袭的国公，金泌是长兄，又是西京前营制将，本为众望所归，但天子却选择了金法，封为宥国公(金家本为榆林人，地近古宥州)，那时是何等的荣耀。

    往事历历在目，雪原深深难走出。

    金声桓在明朝时就在辽东为军户，辽东的雪、雪中的林子，曾经是金法幼年时的梦，但当这个在江西长大的高官子弟真正走入关外的雪中，他只能瑟瑟发抖。

    在没有尽头的森林里，景色单调重复，只有忽大忽小的雪在告诉行人，世界是变化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了。“国公，到站了。”

    “什么站。”金法蜷缩在马车里，不想动弹。

    “这里是龙安站。”

    金法动了动身子说:“此地之水，已经是北流？”

    “是的。”

    金法下了车，身右侧，是冰封的河水，闪烁着金色的光辉。龙安站很小，只有二十多人，站里堆放着许多木材，静静地躺在雪中。

    没有人出来迎接金法，在腊月里的关外雪原，什么礼仪，什么迎来送往，都算不得什么。即便这是一位公爵，也不过是求一个铺位，一份饮食，一把草料。

    站丞在里面，哄着一个孩子，样子颇为滑稽。

    金法走过去。“你是站丞？”

    那人抬起头，瞥了一眼金法，又去照顾孩子，嘴里似乎是自言自语地低语:“路人，你想带孩子吗？”

    金法感觉对方应该是和自己说话，就说:“我的家人在江西，没有随我来。”

    “大人，妻离子散啊。”站丞说得很随意。

    金法好奇地问:“站丞是何时到了此地？”

    “永昌三十五年，溃堤，坐渎职。”

    “大人原任何职？”

    “沔阳州牧。”站丞一直低着头，没有看金法。

    “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按理说，怪不得你。”

    “那一收的存粮，被上面贪墨了，却怪罪在天灾上，拿我替罪。”

    金法静静地看着对方，一时语塞。许久，他又转移话题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站丞抬起头来，看着金法说:“附近的府兵，伐木的时候，死了，总有些孤儿，府兵那里养不了，送到驿站，等着过路的左迁人，若有有缘的，带了去。这是个女娃娃，大人有意吗？”

    金法看着这个悲惨而平和的人，心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酸意。

    “把她交给我吧，我要去脑温江当节度使，这个孩子跟着我饿不死。”

    “你是宥国公？”站丞平静地说，没有恍然大悟的惊讶感。

    “正是。这孩子可有名字？”

    “还没有。我这里来来去去的孤儿不少，都是叫有缘人起名字。”

    金法想了想这些天经过的地方，密林茫茫，白雪皑皑，他说:“就叫雪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