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切磋
这是一位麻脸无须、面色苍白的男人，眼窝深邃，秃顶，看不出年纪，身材低矮瘦小，穿着不起眼的褐色长袍，属于站在人群中很难一眼分辨出来的那种。
但公孙望显然对此人极为敬畏，立刻听从他的指令，不再加以制止。而那边的吵架现场，屠隆啸天以一对六，丝毫不落下风。
关键是，也没影响他吃东西的胃口。
其实之前的那段时间，屠隆啸天给白石城大多数的法师们留下的印象，基本上就是一个词：木讷。
也难怪，这兄弟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的一面，只有极少数的大法师们才见识过，平常的法师只以为此人日常拙于言辞、心不在焉。
所以今天围观的这圈子人，终于见到了一个和印象里、以及在那天报告席上完全不一样的屠隆啸天，以至于他们都怀疑这个正坐在这里边吃东西边吵架的家伙，是不是个冒牌货。
简直是牙尖嘴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能把死人气活。
“不对吧，悬山之战第一个逃跑的就是白石城的法师护卫军团，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名垂千古的话就是出自当时的团长林全箭之口，这件事儿在当时的战报里写得很清楚，你居然还不知道······拜托，有点常识好不好，孙友大法师是孙奎的儿子，不是他爹，你的历史知识是格斗老师教得吧注意你的言辞，这位女士，你敢说妖族没个好东西？单说我们必学的玛荷法量定律，玛荷大师可就是哈熊族的啊，你这是大不敬！该罚跪一天一夜你居然还蔑视圣昌国的战斗力，我告诉你哈，圣昌国真打起来还没怕过谁，比方说——”
这个该死的家伙咽下一口香脆的桃酥，皱着眉仰着头，呈标准的四十五度角看着天空，似乎在苦苦思索，“比方说442年前的南岭之战，圣昌国的军团仅用不到五千人，就打退了三万强盗，哎呀，那漫山遍野的人逃得那叫快呀，事后大家都感慨，就是砍三万头猪都赢不那么麻利儿。”
此言一出，别说对面那六位法师气得恨不得当场就剁了这厮，就是围观看热闹的人有的脸上有怒色，有的则面现尴尬。
南岭之战是白石城的耻辱，当时白石城的范章佑大法师统帅着四个王国组成的军团，在连续大胜后有点飘飘然，居然无视圣昌国的国界线，直接越界侵犯，结果在南岭被圣昌国的伏军打得大败，全军崩溃，此战之后再无一国敢进犯圣昌国。尽管战后圣昌国倒是很大度的把五千多名俘虏和缴获的海量物资统统归还了白石城，但这事儿也直接导致范章佑大法师从最高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够寒碜人的了。
对面那位稍微年长的法师大怒，猛一拍眼前的桌子，居然拍出了一片火苗子，华丽的大理石桌面直接碎成小块。
吃瓜群众们心里不由一凛，这家伙果然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就听他怒道：“故意对一位军人提起这件事儿，那就等于是公开羞辱，是在发起挑衅。本人，白石城驻黎方国第三军团法师特种部队大队长，辛冬柚，正式向这位无渊城的朋友提出决斗！时间就是现在，地点就是此处，请您要么接受，要么为刚才的言论公开道歉。”
围观的众人一下子兴奋了。
这都多少年没遇到这种事儿了，这个时候的主办方可千万别拦啊，多精彩的事儿呀，正好见识一下那个“深邃的沉思者”到底有几把刷子。
大家眼巴巴地瞅着那位依然掂着一块点心左顾右盼的屠隆啸天，就怕他打了退堂鼓突然道歉。
一边的公孙望心中大急，这眼瞅着要打起来了，作为主办方再不出面阻拦就说不过去了。但他小心地瞅了一眼身后那人，此人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言不发。
这个人不发话，显然公孙望就不敢行动，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殊不知，那位正襟危坐的屠隆啸天，心里比公孙望还要着急百倍。
啥？
要打？
不会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呀，怎么说着说着发起决斗了？这种场合不是应该严禁决斗吗？
作为一位思维极度缜密的人，自己动手打架的本领有几斤几两，屠隆啸天还是很明白的。他不怕争论，但动手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何况刚才那个辛冬柚老兄对着桌子愤怒一击的威力，着实让他心里发毛。
屠隆啸天强装镇定，在围观的人群中左右看了看，那个该死的公孙望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快出来阻拦拉架？到了这时候了怎么还不露面呀！
可别人见他在环顾四周，还以为他想观察一下大家的兴趣，便集体起哄似的齐声呐喊起来：
“决斗！决斗！决斗！决斗······”
刚才口嗨有多爽，如今就有多着急。屠隆啸天正骑虎难下，不知怎么收场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简直就如天籁之音：
“作为同样一名来自无渊城的法师，本人澹台明玉，黑暗荣光社团的团长，接受你的决斗要求，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果然是澹台明玉，一身盛装，虎着脸站在一边。
屠隆啸天突然觉着，这个平时自己看着那么不顺眼的女孩，这次居然如此光彩夺目。
这一下子全场的目光全部都凝聚在她身上，大家都惊讶的看着她。那个叫辛冬柚的法师轻蔑地说道：
“那就算了吧，想不到无渊城的男法师居然还需要女人来出头······”
这句话杀伤力不大，但羞辱性极强。屠隆啸天涨红了脸，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要憋出几句硬充好汉的话，没想到澹台明玉却抢先一步解释了。
“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澹台明玉冷冷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刚才和你们吵架的那位，是我们黑暗荣光社团的名誉团长，级别很高的，他若对付蠢夫还需要亲自下手的话，那是自辱身份的行为，实在犯不着。所以就由我这个低一级的团长代为出手就可以了。”
屠隆啸天几乎要膜拜这个女孩了。你听听，人家说的话，多漂亮，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抬高了自己身价，还宣传了她主持的社团，又捎带着成功的把仇恨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了。
果然，对方的火气再一次被点燃了，而且烧得更旺。
辛冬柚阴森森地看着对面这个年纪不大、但说出话来同样能气死人的年轻女人，冷冷地问：
“你的意思，说我是蠢夫了？”
澹台明玉的表情里突然有了一分惊慌：“对不起，你千万别误会，我刚才说的并不是你。”
围观的众人心道，这女子倒还有点自知之明，果然露怯了。不料只见澹台明玉突然眼神一变，多了几分嘲弄和厉色：
“我说得是刚才吵架的你们六个人，统统都是蠢夫。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一齐上吧，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
全场鸦雀无声。
屠隆啸天嘴角上还粘着几粒没擦净的点心渣，呆呆地看着自己这位同伴，像是以前从来没见过她似的。
而现场的其他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人可能突然疯了，或可能本来就是疯子。
辛冬柚几乎被气笑了：“就凭你？一个人敢打我们六个？你若单和我打，我都害怕别一失手把你打死了，你哪来的底气居然敢同时对付我们六个？”
澹台明玉冷哼道：“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底气是，南岭之战圣昌国既然能以不到五千人的兵力赶跑了三万强盗，差不多是一比六吧，正好我一个对你们六个，非常公平。”
完了！
当听到澹台明玉又重提南岭之战这个词，公孙望近乎绝望地拍了一下脑门，这下子全完了，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果然就传来一片低声咒骂的声音，又听到辛冬柚高声道：“诸位给我作证，可不是我们六个人要欺负她，既然这位女士一个劲儿的要自作死，我们就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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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么时候突然对澹台明玉有了好感的？在很多年后，我曾无数次的回忆起我们交往的每一个画面，最后我才发现，我对她的好感就是缘于此时此刻，就在她突然出现给我解围的时候，就在她一口气要挑战对方六个人时的豪情和自信，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在那时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突然发觉，我虽然和她认识了好几年了，但还是头一次发现她居然是这样有魅力，让我之前多年来关得死死的感情闸门，就这样一下子被打开了。”
那天晚上，天上有弯弯的月牙，屠隆啸天在倾诉着那段往事。那刹像平时那样，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与其是师父在讲那段往事，还不如说师父是在向自己倾诉着那段从未对别人透露过的心声。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久违的公孙望的声音，他说既然大家现在一心想要切磋一下法术，那也完全可以，前提是点到为止，不可刻意造成重伤，更不得出现伤人性命的事情。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我敏锐的注意到，他似乎在听某个人的提点，果然他随后又高声说，为了增添这次法术切磋的趣味性，满天星商会将拿出一瓶高品质的法力恢复液，作为赢家的奖品，当然输了的一方也别太难过，也会有相应的参与纪念奖品。
像一阵微风刮过树林，他这么一说，每个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高品质的法力恢复液？感觉这次发疯的似乎也有这家商会。
因为法力恢复液是一种罕见的药水，能在瞬间恢复法师一定的法力，品质越高恢复得越全面，所以又俗称“法师的救命水”，但炼制起来耗费的材料极其名贵，低品质的都很难得且极昂贵，至于高品质的更是一般人想都别想，有钱也买不到，所以这次的奖品是相当丰厚的。
不过当时我的猜想是，满天星商会似乎是想竭力淡化这次风波的负面效应，把决斗变成了切磋，这件价值不菲的奖品，反倒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而且今后也会进一步增加这个沙龙的知名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满天星商会其实完全没必要来这次大放血，只需要把决斗那件事儿及时地压下去就可以了，但之前我们在吵架的时候，他们居然一直没露头。莫非他们是故意想让我们露一手吗？
当时也来不及多想，这瓶高品质的法力恢复液，一下子把全场的气氛调动起来了，而且也把围观的人羡慕得不轻，恨不能自己也去打一场。就这样很快决斗场地，不，应该叫切磋场地就被收拾出来了，就在下边的小溪边。
地方挑得是不错，因为观众只要站在高地上就能清楚地看到下面战斗的情况。可我却觉着主办方似乎是有意偏向那六个人，因为在小溪边是有利于水系法师的，而且我看到那六个人中有两个法师一看场地，脸上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神色，再后来发现我猜得没错，他们果然就是水系的。
战斗的双方很快都在下面站好了，澹台明玉站在一边，那六个人站在她对面，双方相隔大约有三十米，彼此不再多说话，凝神静气，等待着主办方宣布开始。
此时全场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虫鸣的声音。看着澹台明玉安静地站在那里，我这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无比强烈的担心起了她，甚至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连累了她，我甚至还怨恨自己反应迟钝，刚才澹台明玉下去的时候，我应该跟着嘱咐她两句，让她小心点······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公孙望大喊一声开始，然后这场决斗，不，成了切磋，就正式开始了。
我的实战能力虽差，但我对战斗的感知力和洞察力还是有的。当时我清楚地看到，伴随着那一声开始，一个火系法师率先发动，挥舞着法杖，射出了一连串又大又快的火球，直接砸向澹台明玉。
一同进攻的还有一个土系法师，只见她双臂笔直前举，一只手紧握法杖，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涨红了脸，显然拼上了全力，只见地面上隐约有一道极强大的波动纹，迅速又安静的涌向澹台明玉。
其他的四位表现，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个木系法师，用那根如同手杖般长的法杖，在周边连点数下，嘴里念念有词，周围地面上马上就有藤蔓摇曳而出，显然是一个防御的陷阱。
另外两个水系法师也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念念有词，手里的法杖顶端显出一种淡蓝的光芒，而他们的头顶上显然能看到水汽在疯狂的凝聚中，显然这两家伙在憋大招。
最后就是那个叫辛冬柚的，他居然没有发招，而是死死地盯着澹台明玉。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而且我只需一眼就能判断出了这六人的意图。
两个进攻的法师，一个从地上，一个从地下，为的是让澹台明玉手忙脚乱，特别是防范黑暗系法师最常用的暗遁术。
木系法师在身边布下了那一堆的陷阱，是为了不让澹台明玉近身，因为黑暗系法师的近身搏杀能力是出了名的强大。
其实最厉害的杀招，应该是那两个水系法师在蓄力做的大招，看架势应该是“暴风雨”，这一招威力极大，缺点蓄力时间长，且耗法力多。
至于一直没有出招的辛冬柚，显然他既是指挥，又是后备军，以防万一。
只看了这一眼，我的心里大急，这个攻守兼备的阵势相当难缠，这六个家伙肯定在开战前商量过战术，并且看这默契程度显然他们合作不止一次了。
我替澹台明玉着急，更是替她担心，怕她受伤害。其实过后我才反应过来，我是完全多虑了，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澹台明玉的战斗力有多恐怖，我之前从来就没看过澹台明玉战斗过，虽然偶尔听说过她小时候的事迹，但也从未上过心。
我至今还忘不了当时澹台明玉的每一个动作，就像是昨天发生似的。
那天决斗，她连衣服都懒得换，就这么穿着那一身豪华的礼服，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火球快飞到她眼前时，在围观的众人即将发出惊呼时，她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众人皆惊。
她抬起脚，重重的向前踏出一步。
我们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地面发出的那一声，仿佛踏在我们心口上一般。
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冒着黑气，闪电一般冲向那六个人。
几乎就在同时，她腾空而起，直接穿过那一串火球，像一只黑天鹅一样，优雅又迅速的伴着那条裂缝飞向对方。
现场观众，目瞪口呆。
我却很清楚，她用得是分裂术和驭空术！
分裂术一般是破坏敌人器材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有用在地面上的。
我更是头一次见有人能把驭空术用得这么好，简直像，不，这就是化身成了一只大鸟。
几乎就在下一秒，先是那个木系法师一声尖叫，踉踉跄跄的后退了一步，显然受了内伤，她之前布置的藤蔓陷阱被那道裂缝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防御破了！
紧跟着就是那个土系法师发出一声惨叫，因为从裂缝里冷不丁的冲出了一个拎着大锤的骷髅战士，一记骨锤把他砸翻在地，头破血流。
这时那个叫辛冬柚的法师反应倒也快，只见他一闪身冲到骷髅战士前，手掌上冒着火焰，一掌把那个骷髅战士拍成碎片。
但是晚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澹台明玉已经飞到了对方面前，在落地之前，双手一翻，两条黑气凝成的锁链像蛇一样盘旋而出，把正在憋大招的两个水系法师缠了个严严实实，并很细心的把嘴都给缠住。
落地时借着那股子猛劲，把那个发火球的火系法师一脚踹到小溪里去了。
此时两个水系法师已经倒在地上挣扎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时那个木系法师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火系法师算是从小溪里爬了出来，但这一记窝心脚看来力度不小，他始终没能再站起来。
短短的十秒钟，一个照面，对方六个人，有五个丧失了战斗力。
此时只有辛冬柚和澹台明玉面对面站着，相距不到五米。
澹台明玉还是面无表情，冷冷的瞅着辛冬柚。
而辛冬柚的表情则是复杂的多，惊讶、恐惧、难以置信反正各种情绪都出现在他的脸上。不过此人倒是一条硬汉，此时即便知道这已是一场败局，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他大吼一声，双掌推出，几乎看不到他念咒准备，一堵猛烈的火墙向澹台明玉直推过去。
这位确实是高手，只可惜他遇到了澹台明玉。
因为与此同时，澹台明玉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指尖射出一丝黑光。黑光穿透了火墙，直接点在辛冬柚的胸口上。
辛冬柚虽然保持着双掌前推的姿势，但火墙瞬间消失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俩。
只见辛冬柚的双掌渐渐放下，很清晰地说了一句，你果然很强，这一仗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然后他就缓缓倒地。（还记得这一招以后又在哪里出现了吗？）
澹台明玉没有多言，对他微微一躬身，然后看向我们。
直到这时，观战的人们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