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吵架
但那年在白石城,我还没有意识到在热情洋溢的招待背后,会有这么多的暗潮涌动。
按部就班的开完研讨会后,我本来想着快点回去,但却被通知,出访团还要留下一段时间,参加年初在白石城举办的一场重大的庆典活动,以纪念哥夫哲诞辰1600周年。
讲真,虽然大陆纪元以哥夫哲刻下第一条咒语作为元年,但这位大师到底是哪年出生的,这个一直有争议,结果到了某年,白石城法术历史研究委员会给一锤子定了音,就把大陆纪元前57年元月1日作为哥夫哲的出生年月,并不接受辩驳。
当然也没人愿意和这个委员会辩驳。
我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类庆典活动,不过这边法术院的那位花鹿茗院长,一脸神秘的悄悄告诉我,这次庆典的高潮是向“几位对法术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的青年法师”颁发奖章,而我应该是获得了最高荣誉,紫色荆棘花大勋章。
说到这儿,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又压低嗓子和我说,澹台明玉也在获奖者其中,她因为论文优秀获得了一枚红月季勋章。说完还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的胳膊,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我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又惊又喜,但又听那个大小姐居然也得勋章,虽然档次比我的低了许多,但还是觉着别扭。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感慨人生无常。
我对这位大小姐印象的反转,居然会来得这么快,我只能说,或许命运车轮地碾压,谁也躲不过。
…………………………………………
其实屠隆啸天在那次研讨会上的表现,相当的“没意思”。
虽然年纪不大,但成名已久,所以到了屠隆啸天发言的那天,会场里人满为患,除了与会的所有人员一个不漏,还有一些积极要求的旁听人员,也跑来聆听这位年轻的基础法术天才地发言。
之所以这么受欢迎,也和前两天澹台明玉的表现也有一定的关系。这位同样来自无渊城的年轻的黑暗系女法师,发言的题目是“黑暗与光明的依存度”,主要讲了黑暗系和光明系法术之间的一些共同之处。
其实这个发言用在这种研讨会上,对那些资深的老法师们而言,内容显得有些浮浅,但这位年轻的女法师口才极好,辅以得体的表情和恰到好处的手势动作,又穿插了很多生动鲜活的案例,所以讲得效果极好,期间台下掌声不断。
所以大家都觉着,既然这个先出场的讲得这么好,那压轴出场的发言一定会更精彩。
不过这些人大多数在听完后,都后悔不迭,自觉简直是受了一上午活罪。
屠隆啸天的发言题目是“关于大型禁咒在实际应用中的几点问题和解决方案探索”。这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深奥的课题,就是一般的红衣法师对此都未必能有多么深的理解能力,而且这稿子显然没有仔细润色(这位大兄弟一路赶来光思考社会问题去了,没有来得及用心修改),充满了大量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甚示有的术语大家过去都还没听说过。
更要命的是,在会上发言时,这个青年的表现明显紧张,不时地抹着汗,声音发虚带着颤音,稿子也念得磕磕绊绊,与之前在和花院长探讨问题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蓄力值大于运作值时,法术就,就会出现,那个,不是,偶尔会出现平溢的现象。这时,哦,我们会很容易把法术的,那个,平溢现象当做是过溢,然后,这样我们就会得到那个,误判,误判。其实想解决这种误判并不难,并不难,那个,然后,我们可以尝试利用,那个,普兰平衡咒中的第三节,然后,这时会取得肖匀晔值和李耳值,二者的公约数,这个数值我取名为阍值,然后······”
偌大的会场中,除了前几排那些须发皓白或满脸皱纹的老者,在皱着眉头凝心屏气的仔细倾听外,其他的人基本上如坠云雾中,简直是鸡对鸭说,不知所云。于是台下多数听众有走神的,有打瞌睡的,有在看杂志的,最后几排还有压低嗓门偷偷聊天的······好不容易捱了半上午,这个又臭又长的发言终于结束了,台下的鼓掌声更像是祝贺解脱似的如释重负。
不过这次研讨会的主持人,绰号叫“白头鹰”的英子山老头,也是白石城最高法术裁判委员会的第一副主席,对屠隆啸天的发言给予了高度的点评,认为他的观点已经“跳出了黑暗系和光明系的界限”,“适用于所有的法术”,堪称是“基础法术的集大成者”。这个老头子还狠狠地批评了那些不认真听讲的与会人员,认为他们“白白浪费了一次绝佳的学习机会”,还骂他们“活该一辈子没点有价值的成果”。
“我再次提醒在座的各位,莫要小瞧基础法术。”老头子恶声恶气地说着,严厉地扫视着台下,“基础法术的研究工作极端枯燥无味,没有那些大出风头的花哨展示,但别忘了,没有基础法术研究,我们今天用得法术恐怕还是上千年前的圣人们发明得那一套,哪来的各项法术的与时俱进、推陈出新?所以凡是在基础法术出成果的法师,都是极其伟大而又辛苦的法术先行者。”
被夸得少数人自然暗暗高兴,被骂得多数人则是一肚皮的不服气,心道这种活在假设里的研究,能有多大的本事,这要是真打起仗来,这些基础法术的理论家们中个屁用,特别是刚才那个小子。
屠隆啸天自己都想不到,和一些人的梁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上了。
就这样到了研讨会结束后、在举行庆典前的一次小型聚会上,闹出事儿来了。
那是在白石城专卖法术器材的一家名为“满天星”的商会,主办得一次沙龙性质的聚会,档次极高,受邀得都是公认的青年法师中的佼佼者。这样的好处是让这些年轻人可以相识并能自由交流,毕竟他们绝大多数人在平时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同时也可以增加这些未来的法术栋梁对商会的印象,以图将来的合作。
不得不承认,这家商会还是挺有远见和眼光的。
不过这种聚会也有点小隐患。
这种隐患在于,来得这些人都是极优秀的年轻法师,这里面不乏有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那类人,有时候一言不合就容易吵吵起来。每当这种事儿发生,主办方的人员往往会及时的出现,把话题岔开甚至把双方隔开,免得闹大了这就不是交流,成结仇了。
这次沙龙,来自无渊城的这一男一女,自然也受到邀请。
主办方的马车先去接得屠隆啸天。
这位“深邃的思考者”自从来到白石城后一直很忙,以花鹿茗为首的一批老法师居然和他很谈得来,成天带着他出入各个小圈子的茶话会或实验室。屠隆啸天除了在大会场上糟糕的表现外,在这三五成群的场合倒是很正常,应答非常精彩。不过他极小心的没再提黑暗系和光明系法术双修的这个话题,因为他潜意识里总觉着这事儿有几分不妥,不过幸好别人也没再提这件事儿。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所以当听说屠隆啸天接到“满天星”商会的邀请函后,那几位老法师才猛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年轻人自来到白石城后,不但从来没正八经的看看城市啥样,就连像样的休闲放松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几个老头老太太也不好意思了,便一个劲的怂恿他参加那个聚会,并告诉他那个商会的沙龙是很出名的,那里不但环境极好,吃喝用度极为奢侈,而且还能多结识一些同龄的法师,名气不大的法师是根本没机会踏进去的。屠隆啸天原本对这些极不感兴趣,觉着还不如和这些老法师们交流学识痛快,但当听说那个商会还会给每个参加者送一份“神秘的贵重礼物”时,屠隆啸天立马就同意参加了。
那天下午,屠隆啸天穿了身新衣服,踏上了那辆豪华马车。这身新衣服还是花院长送得,那个老太太感觉这青年的衣品实在是不敢恭维,干脆提前让裁缝店给他定制了一身。
车厢里面极宽敞,摆放着时鲜水果和精致点心。车上的一位仆人恭恭敬敬的告诉屠隆啸天,要再接一位客人后,马车再去举办沙龙的会所。屠隆啸天不以为然,告诉那仆人完全可以随意,别说再接一个,就是再接五个,感觉这车厢里也能盛下。
马车拐了两个弯,停在了一个豪华的店铺前。车门一开,一身盛装、化着美妆的澹台明玉进来了。
两人打了对眼,都一愣,没想到车厢里的另一位居然是熟人。气氛瞬间有点尴尬,因为这二位自从在无渊城分别以来,直到现在还是头一次正八经的见面。不过澹台明玉毕竟在这方面表现极为老练,立刻堆上笑脸,寒暄了几句,又夸奖屠隆啸天今天穿得衣服漂亮,又问他来白石城后忙什么了······就这样东拉西扯着,气氛总算缓和了许多。
澹台明玉这次来白石城后,除了逛街购物游览外,基本就忙活了两件事儿,一是参加了好多社交场所,宣传推介她的那个“黑暗荣光”社团,不过效果很差,说到底还是因为如今白石城那些年轻的精英们,心底里对黑暗系法术没多少感兴趣的,所以除了自己当年结交的几位好友捧场加入外,别的光明系法师们则是好的不愿来、差的她又看不中;
二是搜集了不少光明系的法术书,一有余暇就一个人悄悄的对比着从屠隆啸天那里买的那套论文研究琢磨,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她明显地感觉有进展了,对空气中的火元素和水元素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所以尽管社团宣传扩招的事儿推进缓慢,但她这几天心情依然特别好。
两人一路闲扯着,并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论文的事儿,就这样到了那个聚会的场所。那个地方位于白石城的城北,是“满天星”商团购置了一大片岭地后,改造而成的。整个会所占地面积不小,有小山有溪流有池塘,高档豪华,非常漂亮,除了承办商团的事务外,白石城的一些重要会务接待活动,有时候也在这里进行。
这一次聚会的场所,是在一个高地上的一幢二层小楼前的空地上,能一眼俯瞰下面的小溪和草地。整个场地布置的非常雅致,青石铺地,干净整洁,精美的雕像之间,是一排排的华丽灯柱,灯火通明。空地边角上有一长溜的桌子,摆着许多点心、酒水和果蔬,客人可以根据喜好自行挑选。视野最好的地方,则摆着一个个的圆桌和椅子,以方便客人们坐着休息。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乐队,演奏着温柔的音乐,给聚会增添了几分旖旎。衣着华丽的侍者在周边笔直的站立着,客人一有示意就能第一时间凑上前去。
屠隆啸天他们来时,迎接他们并带他们进入会场的是位中年人,气宇轩昂,谈吐举止不凡,交谈几句就能让人心生好感。此人正是满天星商会会长的三儿子公孙望,本身也是一位蓝衣法师,也是这次沙龙的召集人。
客人们多半已经到了,大约有二十来个,有男有女,三五成群,或站或坐,正在低声交谈,偶尔能听到阵阵笑声,新来的客人显然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奇怪的是,公孙望并没有急着把这两位引荐给那些同龄人,而是一拐弯,带到了一位正独自站着的老者前。
老者留着灰白色的八字胡,显得颇为儒雅,一看到澹台明玉就笑了,说好几年不见,你的容貌和北山倒是越来越像了,我和令尊可是老朋友了,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时,那时你才三岁呢。随后又对屠隆啸天说,你就是那位深邃的沉思者了吧,我曾在圣昌国多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呢。
两个年轻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特别是澹台明玉,听这老者的话音,似乎和自家挺熟,可只是看着有点面熟,实在想不起来了。这时公孙望笑着介绍,这是他的二伯父,公孙辉,多年前曾出任过圣昌国的领事,在无渊城呆了将近十年。
这一说澹台明玉恍然大悟,连忙口称“世伯”。因为当年澹台明玉游历各国时,其中往白石城这边的手续和一些活动都是眼前这位一手筹划操办的,那时候见过此人数次,难怪感觉有点面熟。
公孙望和澹台明玉在聊往事,旁边的屠隆啸天就有些无聊,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那个长桌,便低声问公孙望现在能否先去吃点东西垫垫,因为自己午饭没吃饱。公孙望有点哭笑不得,连忙告辞领着他过去。屠隆啸天也不客气,来到桌前,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平时的生活比较简朴,没想到这次到白石城出差,还真是遍尝了人间美味,就连立在一边的侍者也有些吃惊,没想这位客人如此好胃口,连忙殷勤的上前帮着把各类食物都一一装盘,送到他的面前来。
这倒是引起了旁边一桌的兴趣。那桌六个青年法师,四男二女,本来正端着酒杯交流,看到这位仁兄在旁若无人的吃喝,不禁好奇的向他打招呼。屠隆啸天嘴里塞满了奶油蛋糕,倒也不失礼数的回敬,弄得那几位忍俊不禁。这时一边的公孙望连忙给介绍了起来,原来这六位法师虽然来自不同的人类国家,却都有军职,而且还是战友,都曾多次并肩作战过。
割裂时代尽管早已经结束,现在白石城和摩天城为首的两大集团虽然不再有大规模的会战,但这些年来各条边境线上,此起彼伏的摩擦依然不断。这六位平时在前线的时间比较多,自然没听说过眼前这位“深邃的思考者”的大名,但听说他是来自圣昌国,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其中一位女法师还冷哼了一声,小声但却清晰的道:“原来是逃兵之邦的人!”
逃兵之邦,是以前好多光明系法师背地后给圣昌国起的纠号,但这都七百年多前的事儿了。自从进入对峙时代,圣昌国和白石城的关系又有了不少回暖的势头,所以尽管大家在某些地方心照不宣,“逃兵之邦”这个词无论背后如何说,但绝不会当着圣昌国的人提起的,这是很不妥当的行为。
果然,作为主人的公孙望听到这个词,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正要提醒这几位注意言辞,没想到咽下蛋糕的屠隆啸天却很赶趟的接上话了:
“从未上战场,哪来的逃兵之说?”
另一个人反驳道:“不上战场,即为懦夫。”
屠隆啸天的话跟得也挺快:“盲目送死,即为蠢夫。”
对方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沉着脸道:
“这位同仁,身为一名法师,你认为上战场就是盲目送死?你难道不知道崇高伟大的事业,正需要我辈挺身而出,用鲜血去悍卫光荣和自尊吗?”
“假如你在战场上被人打死了,我相信你的家人肯定不会去唱着歌跳着舞,去赞美什么崇高伟大的事业。”屠隆啸天坐在椅子上微微往后一仰,用同样的语调道,“他们在心底里只会诅咒战争夺走自己亲人的生命,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打仗厮杀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一个女法师几乎尖叫起来:“照你这么说,只能任人宰割了?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屠隆啸天两手一摊,接着道:“可如果形势逼着我必须上战场,必须保卫我的家人和财产,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去战斗和搏杀。可像当年那件事儿,我从来没认为我的祖先们做错了什么,不去掺合那场无谓的屠杀是明智的。割裂年代无义战,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割裂年代无义战?
这厮说起话来太气人了。
对方立刻就有几人同时开口,指责屠隆啸天。
“放肆!你这是在侮辱英烈·····”
“你分明是在为当年的集体临阵脱逃行为找借口······”
“臭不要脸,无耻之极!”
屠隆啸天神色淡然,一边冷不丁的回话反驳,一边没忘了时不时地啜上一口美酒。
吵闹得声音越来越高,早就围上来了一大圈子看热闹的。
不少人一眼就认出了吵架的一方是那位屠隆啸天,但没人帮他。
都怪之前英子山的那番话,杀伤力太大,成功的给他树了不少敌人,所以大家都兴致勃勃、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位“法术先行者”是如何对付那几位军官的。
至于公孙望,他没想到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双方已经唇枪舌剑的几轮下来了,实在让自己感觉脸上无光。他愤然上前一步,正想插话制止,突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
他扭头一看,脸色巨变,立刻要躬身行礼,但那个人却轻轻的摇了摇头,一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先别管,看看再说。”